葉嘉這才做好一個,饞得蕤姐兒坐不住。小尾巴一樣纏著葉嘉打轉,嬸孃嬸孃地喊著。葉嘉隨手拈了一個放到盤子裡:“燙,放涼了再吃。”

蕤姐兒乖巧地直點頭,站在小桌邊盯著那盤子吹起。

別說,孩子醜是醜了點,乖得叫人心疼。饞成這樣,葉嘉說什麼她也聽。周憬琛坐在一旁看著,濃墨似的眸子裡光色晃動。葉嘉轉身視線不其然與他對上,男人毫不避諱。反而淡淡勾了下嘴角。那一笑叫他周身的冰冷疏離的氣息都淡了,好一個公子溫潤如玉。

葉嘉心口一跳,頓了頓,又拿碗裝了一個遞他跟前:“行了行了,也給你一個。”

周憬琛:“……”

客氣地道了一句謝,他抬起手,正準備去接。葉嘉又把碗給收回來,放回了灶臺:“不行,忘了你還在吃藥。算了,你還是喝粥吧。”

蘿蔔解藥性,吃藥期間吃蘿蔔會破壞療程。抓藥花了她一兩多呢,可不能白吃。

周憬琛:“……”

……原來葉氏是這脾性嗎?日子太久遠,他記不清了。

葉嘉沒管他神情怪異地在思索什麼,一口氣煎了三十個蘿蔔餅。這東西頂飽,胃口小的吃一個就能撐一下午。三十個夠一家三口吃幾天。

做完餅,小爐子上的藥也煎好了。餘氏還沒回來,不曉得幹什麼事去了。葉嘉拿塊溼巾子包了小吊罐把藥濾出來。不得不說,中藥那味兒可真夠衝的。葉嘉只是聞著味兒都覺得能苦得吐出膽汁。端著黑乎乎的一碗藥汁兒,她捏著鼻子直接端到周憬琛跟前:“喝吧,剛煎好,趁熱喝。”

周憬琛默默地端著一碗燙得要死的藥,幾不可見地哆嗦了一下。

葉嘉把藥給他就端了個椅子過來。擺在周憬琛的對面跟小豆芽菜一人一個蘿蔔餅。咔嚓咔嚓的啃得倍兒香。一邊吃一邊還監督他:“喝啊,涼了就不好喝了。”

周憬琛:“……”

“看我作甚?喝藥啊!”葉嘉嚼得滿口都是蘿蔔餅的香。一面吃一面還問蕤姐兒好吃不?

蕤姐兒嗯嗯地吃的頭都不抬。

周憬琛面無表情地一口乾下去,苦得臉都抽了一下。

他擦了擦嘴角,問葉嘉有沒有水,漱口。

“漱什麼口?都是藥!”葉嘉無辜地眨了眨眼睛,一點沒有暗地裡打擊報復的故意。她擦了擦手上的油漬,站起來接過他的碗放回盆裡。轉頭頗為賢良淑德地道,“喝水不就衝了藥性嗎?相公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吃個藥還怕苦嗎?”

轉頭又去拿了一個蘿蔔餅,當著他的面咔嚓又是一大口。

周憬琛:“……”

葉嘉哼了一聲,趾高氣昂地撿了四個蘿蔔餅裝盤子裡,給剛才換雞蛋的鄰居老太太端過去。上回她跑了幾家借燒刀子,好幾家都不借給她。隔壁老人家上山打柴回來聽見了,大方地給她送了一大碗。鄰里鄰居的,你對我好我自然記得。做好了,葉嘉就給她送點兒過去。

老太太吃了一口滿口的誇:“這比鎮上的酒肆賣的還好吃。你這丫頭手真巧!”

“哪裡,就隨便弄著玩兒。”葉嘉東西給送過去就回了。

嘴上說弄著玩,不過老太太話那麼一說,葉嘉心裡就琢磨開來。還別說,上次她去鎮上轉悠,發現吃食的鋪子很少,好像就一家。還是主營賣酒的。做的吃食不過是順帶,都給買酒的人打尖兒的。葉嘉琢磨著去鎮上賣蘿蔔餅有多少賺頭。

蘿蔔不貴,因著打稱,兩文錢三斤。麵粉雖貴些,但一個餅其實耗不了多少麵粉。若是一個蘿蔔餅賣五文錢,她這都算是賺了。要是賣得好,指不定她第一桶金就夠了。

第7章

雨下到傍晚,終於是停了。

葉嘉餵了一把粟米給小雞崽,正在院子後頭看地。周家是沒有地的,口糧都是從鎮上的糧鋪來。

因著囊中羞澀,肉蛋菜很少買,日日就吃粥配鹹菜。葉嘉下午無事時揭了那鹹菜罐子,那味兒,一塌糊塗。若非真的窮,葉嘉都想把那兩大罐給扔了。她把那兩罐子菜都給泡了水,後來再吃倒是沒那麼齁鹹。她又費了些功夫將那些菜重新處理。

忙活到傍晚才瞧見了周家後院空了老大一塊地。

真的窮到份上,人的底線是可以放低的。之前很討厭小區裡一些老人把花草拔掉種菜的葉嘉,現在也琢磨著是不是可以把後院這塊空利用起來。比如翻出來種點能吃的菜。餘氏是傍晚的時候才回來的,葉嘉扭頭見她從院子外頭路過喊了她一聲。餘氏應了聲,進屋坐下就在那唉聲嘆氣。

原來,上午是同村的劉大娘來喊她。兩人歡歡喜喜結伴去了鎮上,找繡房掌櫃的結錢。

在繡房磨了一日,工錢是結到了,但把東家給得罪了。東家這次去走貨傷了元氣,繡房裡不要那麼多人。餘氏去這一趟拿了快一兩銀子,把活兒給丟了。

“這往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啊!”餘氏真是哭都沒眼淚,她也不是不給東家喘息的機會。實在是家裡沒銀子不行,“沒了餬口的營生,咱一家四口真要喝西北風了!”

葉嘉冷靜道:“家裡米糧都有,撐三個月沒問題。”

“那三個月之後呢?”餘氏如今其實更多的是懊悔,早知今日就不該走這一趟。可事到如今,她又沒法子求人家讓她再回去做工。東家把話都說絕了,一點轉圜的餘地都沒有。

她絮絮叨叨地哭,葉嘉也不知怎麼勸。去後廚端了幾個蘿蔔絲兒餅過來讓餘氏吃點。

餘氏搖了搖頭,低頭抹著眼淚直說吃不下。

葉嘉嘆了口氣,轉身回屋。

這一夜,周家靜得連聲兒都沒有。餘氏也沒心思管蕤姐兒,蕤姐兒人小不知事兒,祖母說跟著嬸孃,她便跟著葉嘉身後打轉。葉嘉晚上熱了幾個餅,跟蕤姐兒隨便對付一下。轉頭就給周憬琛送了一碗粥去。周憬琛靠坐在床上,應該是聽見外頭餘氏的話了,神情十分凝重。

他一條腿還斷著,額頭的傷沒好。下午出屋子那一會兒耗盡了他的力氣,此時動彈不得。不過抬眸看向葉嘉時一雙眼睛幽沉沉的泛著光。

心口跳了一下,葉嘉垂下眼簾只說了一句:“明日你在家看著些蕤姐兒,我要去鎮上一趟。”

說罷,她轉身便出了東屋。

身後的目光一直凝著,葉嘉倒沒覺得怎樣。夜裡餘氏翻來覆去,葉嘉也沒管。翻了身硬睡,翌日天還沒亮。她就背了個揹簍抓了把傘出門。

出門時餘氏還沒醒,昨夜她翻到三更天還沒睡,天矇矇亮才睡著。葉嘉才走到院子,發現東屋的窗邊站著一個人。周憬琛不知在看什麼,聽到動靜看過來。四目相對,葉嘉愣了一下。正好交代他若起得來身,記得給後廚的雞餵食。起不來就叫蕤姐兒。

“我省的。”他不知在窗邊站了多久,嗓音如玉石相擊,清冽非常。

葉嘉剋制揉耳朵的衝動,木著臉開院子門走了。

不下雨,鎮上的商鋪開門的多了很多。葉嘉驚喜地發現,李北鎮這種小地方竟然有瓦市。不過因著時辰尚早,瓦市未開。好些不知打哪兒來的商販擔著東西,趕著羊往瓦市聚集。

就一處空地,弄了一排鹿砦擋著。兩個彪形壯漢守在門口,旁邊掛了一張銅鑼。

葉嘉站在外頭等了一會兒,見這些人都擠在瓦市的鹿砦後頭等著。

這些商販有些是下鄉的,有些是外來的。賣糧食的、賣自家種菜的,賣魚賣肉的都有。葉嘉瞅見好幾個捲毛的商販混在其中。天還早,擔子放在腳邊,街邊也沒個賣吃食的。帶了乾糧的,蹲在地上啃幹餅子,沒帶的,聞著別人吃得香就直吞口水。

葉嘉心一動,溜邊兒去看。賣熟食的一個沒有。湊了巧,聽見一個餓得實在眼綠的捲毛大鬍子操著不太地道的大燕官話,跟旁邊一個黑臉賣羊的老漢買餅子吃。

餅子老漢自家烙的,估計才出鍋,聞著一股焦香味兒:“十文錢一個,兩個十五文。”

這一要價,葉嘉耳朵都豎起來。她眼睛不住地往那塊餅上瞥,跟燒餅差不多大。約莫比蘿蔔絲餅大一半。敢要價十文。旁邊那捲毛大鬍子估計真餓了,一咬牙掏了十五文:“給我兩個。”

葉嘉這一顆心頓時就咚咚跳起來了。她又繞著走了一圈,似這般臨時買餅的不少。十文五文的,掏的那叫一個爽快。

一陣冷風吹得,葉嘉激靈靈打了個寒顫。她搓了搓手,守門口的壯漢銅鑼一敲,鹿砦就拉開了。小商販們擔起東西魚貫而入。有那趕羊的落在最後頭,葉嘉瞥見一頭母羊身下墜著鼓脹脹的乳。跟上去,張口問那趕羊的老漢羊奶賣不賣。

這年頭,尋常普通人家是不吃羊奶、牛奶的。家裡養羊的能喝上幾回,但也嫌味道腥羶。不多喝。趕羊的還是頭一回遇上不買羊,只要羊奶的。

那老漢約莫有點西域人的血統,黑紅的臉,輪廓很深:“你要多少?”

“你小半桶給我。”葉嘉知道羊奶有很多種吃法,但她不是專業廚師,不會做。要太多放著也壞了。吃不起肉,喝點奶補補。

“十文錢!”老漢沒賣過羊奶,但第一回賣,他膽大地喊,“我給你一桶。”

“不用不用。”一桶也喝不完啊,葉嘉只想要小半桶。

“不要一桶,那不賣。”老漢估計是瞧出來葉嘉真想要。見他喊出十文她還不走,心裡就有底了。

葉嘉倒不是計較那十文五文的。這老頭兒強買強賣的態度確實令人著惱。跟老頭兒扯了半天,直說若是吃習慣了,往後還來買。老頭兒才狐疑地給答應了。弄了個木盆去母羊肚子下面,他沒一會兒就擠了小半盆。葉嘉蹲在一邊看著,順口問了他在這擺攤,要交多少錢。

老頭兒一邊忙活一邊答應兩句。葉嘉搞了半天弄明白,只要交十文就能進來擺攤。位置好壞看運氣,搶到哪兒就是哪兒,一天一換。

六文錢換了大半盆新鮮羊奶,葉嘉又去買了個小桶:“你明兒還來?”

“明兒不來,後日來。”

葉嘉拎著小半桶的羊奶在人群裡竄,別說,拎起來不重。拎久了胳膊疼。她想想,又去鎮子上走了一遭。從前頭看到後頭,鎮上確實不止一家賣吃食。但也一手能數過來,三家的樣子。酒肆的那家專賣肉,滷羊肉,還有滷牛肉。葉嘉是知道古時候不準吃牛的,沒想到一個小店有牛肉賣。

過去問了一嘴,一斤生牛肉要八十文,一斤生羊肉也五十文。煮熟了賣更貴,醬牛肉能賣到一錢半一斤。這麼貴,這店賣的還不錯。葉嘉問的時候,他都說肉沒了,明兒來。另外兩家一個做客棧的。客棧,兼賣吃食。唯一一個就賣吃食的,做的是饢和麵。一個饢五文錢,面十文一碗。

葉嘉買了個饢嚐嚐,就普通的饢。吃著就單純的糧食味兒,頂飽。

轉悠了一圈,葉嘉心裡有了底。她一點不耽誤,扭頭就去鐵匠鋪子找鐵匠打煎鍋。那種底是平的,後世做水煎包那種大煎鍋。家裡沒那好爐子,又去買了一個。

這一通花下來,她手裡攥著的那兩銀子只剩幾個銅板。葉嘉也是夠心狠,下得去手。就剩那麼幾個銅板,她還叫了個牛車,把爐子和羊奶一車拖回去。

坐在牛車上晃晃悠悠地到了家門口,餘氏正蹲在井邊上打水。

估計是剛起來沒多久,臉上還掛著愁容。扭頭看到葉嘉又一大車的拖回來,扔下瓢就小碎步跑過來。這一大早的,餘氏心裡就懊悔昨日不該當著葉嘉的面哭。她真的怕她曉得周家沒活路,徹底嫌了周家,跑去鎮上找那個男人:“這是打哪兒回來?”

葉嘉自己拎著羊奶,請了趕車的老漢幫忙把爐子給卸下,轉頭語速極快地跟餘氏說了自己的打算。

餘氏聽得心裡又是驚又是沒底:“這生意真能做嗎?要是賠了可咋辦?”

古時候朝廷重農抑商,士農工商,商人最是地位低下被瞧不起的。餘氏是官宦之家出身,雖然流放了三年,這個心裡固有的想法沒那麼容易變。她此時猶猶豫豫的一是心裡對商人低人一等介懷。二是像詩人嘆的晨起動徵鐸,客行悲故鄉。商人的活計是最沒有著落的。她心裡沒底。

但葉嘉都已經把爐子買回來了,鍋在打,三日後就能取,工錢也給了,她也說不出反對的話。心裡嘀咕著葉氏沉不住氣,她還是過來搭把手,跟葉嘉一起把爐子給抬回了屋。

葉嘉沒留心餘氏滿面愁容,把自己缺銀子買食材的事直說了。

餘氏捏著昨日才結的一兩銀子手背都出青筋了,捨不得。蕤姐兒蹬蹬地從後廚跑過來,一面跑一面喊嬸孃:“雞崽,餵過了。嬸孃,早上吃餅餅呀!”

看來是真的好吃,小孩兒昨日吃過,早上還盼著餅呢。

葉嘉也沒強迫她拿,原主的前科太多了。次次要到錢轉頭就填補了孃家。葉嘉琢磨著要去鎮上賣吃食,往後就得吃苦。瓦市趕早,不能錯過了高峰期。二鍋跟灶都很重,要生意好得現場做。這些東西搬過去需要車。不過好在王家村離鎮子不遠,費點力氣抬過去也可以。

雖然吃點苦,但跟人家挑擔子的比起來,也不算太苦。

心道餘氏定沒有那麼快答應,葉嘉拎著羊奶去了後廚。

她既然要幹活,就得吃得好。不然沒力氣。葉嘉特意用了點糖,煮了一鍋羊奶。從懷裡掏出一小袋杏仁,往裡頭扔了些去腥氣。轉頭又熱了幾個餅子。

一大碗熱羊奶喝下肚,葉嘉感覺自己凍麻了的手腳都暖了。給小孩兒盛了一碗。她有些喝不慣,但葉嘉讓她喝,她聽話地乖乖的喝。喝了幾口過後,跟葉嘉小聲的說好喝。果然小孩子就是喜歡奶味兒,等葉嘉跟小孩兒吃飽出來,餘氏不在院子裡。

葉嘉想著又返回後廚,盛了一碗羊奶送去東屋。

一掀簾子,餘氏在東屋。周憬琛正在說服她同意葉嘉的要求,把銀子給她。

餘氏欲言又止的,到底沒有說葉嘉撈錢填補孃家的事。本來兒子就不喜葉氏,再說怕是這輩子都不會有孫子抱。

葉嘉揚了揚眉,把羊奶放到周憬琛手中:“喝點羊乳,補好了替我幹活。往後搬鍋灶還得靠你。”

周憬琛:“……”

第8章

三日後,葉嘉早早地起身,要去鎮上鐵匠鋪子拿煎鍋回來。

天兒才將將亮,這兩日終於停雨了。天兒還冷著。她蹲在井邊上潔牙洗口,餘氏就在旁邊溜溜達達的心裡沒底。家裡就剩這麼一兩銀子,全給了嘉娘,若她拿去給孃家可怎麼辦?二來不給孃家,她這生意真能做得下去麼?這麼見天兒地往鎮上跑,是真去看行情還是見鎮上的程老二?

憂心忡忡的,餘氏又不好張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