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門外面。

黑壓壓一大片士子書生。

盡數來自於江南五府之地。

江南五府本就是膏腴之地,官員士紳眾多。

但凡家裡面有點條件的,都會讓自家子侄讀書習字,希冀著家裡能夠再出個朝廷命官,最不濟至少也要有個秀才舉人。

畢竟按照大明律令,只要士子書生透過了科考,就可以獲得功名,從而得到朝廷的優免待遇,可以不用承擔徭役賦稅。

可問題在於,現在時代變了啊!

武德皇帝甫一即位,這才過去了多久,他竟然就對士紳縉紳動手了。

什麼“攤丁入畝”!

什麼“士紳一體當差,一體納糧”!

分明就是砍看向士紳縉紳的一柄利刃!

功名特權都沒有了,那讀書科考還有什麼用?

就算入仕為官,沒有功名特權,連養家餬口都成了難題!

這一切,都是因為楊士奇這個佞臣倖臣!

在某些人的故意煽動慫恿之下,楊士奇的名聲徹底變得臭不可聞。

而恰巧他就身處松江府,於是乎一名名士子書生齊聚此處,呼朋引伴召喚好友,今日勢要找楊士奇討要個說法!

當楊士奇露面的那一刻,士子人群頓時就沸騰了。

各種汙言穢語不絕於耳,罵得很是難聽。

楊士奇卻面不改色,神情淡漠地看著這些江南才子。

直到他們罵累了罵完了,下意識地閉上了嘴,楊士奇這才淡淡地開了口。

“老夫聽聞,山清水秀之地,往往也有才人無數。”

“江南這等鍾靈毓秀之地,才子當是多如牛毛才對。”

“然而爾等今日的表現,卻是令老夫大失所望,這就是所謂的江南才子嗎?”

此話一出,本就憤怒異常計程車子書生,那更是怒不可遏。

一旁熊犇見狀,嚇得臉都快綠了。

這位楊大人膽氣未免也太足了一些!

現場可是有著數萬士子書生啊!

要是真把這些愣頭青給激怒了,那他們這些人手,還真不一定能夠護住楊士奇。

“首先,本官身為內閣令,朝廷命官!”

“按照大明律令,官員若是奉命出使某地被辱罵,涉案之人杖六十,緝拿問罪,枷號一個月發落!”

“辱罵朝廷欽差之人,杖一百,抄家流放!”

楊士奇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了所有士子耳中,令他們臉色大變!

群情激憤的時候,楊士奇還沒露臉,所以他們仗著人多勢眾,敢破口大罵。

可是現在楊士奇當面,並且直接搬出了大明律令,他們要是再敢這樣當面罵人的話,那問題可就嚴重了啊!

畢竟楊士奇可是當朝內閣令,武德皇帝的絕對心腹!

他要是真想跟你計較起來,就算將這些辱罵他的人當場砍頭,也沒人可以說一個“不”字!

直到此刻,一眾士子書生才反應了過來,站在他們面前之人,可不是什麼阿貓阿狗,而是一位深受皇帝器重的朝堂巨頭啊!

一想到這兒,不少士子書生都面露恐懼之色。

但還有不少膽子較大的人,並沒有選擇退縮。

“敢問楊大人,為何要蠱惑聖聽進獻讒言,做那奸臣佞臣?”

一名士子慷慨激昂地喝問道,瞬間引起了眾人的共鳴。

楊士奇看向此人,淡淡反問道:“你說本官是佞臣倖臣,那本官可曾做了什麼禍國殃民之事?”

“士紳一體當差一體納糧,這難道不是楊大人所提出的痺症嗎?”

那名士子不依不饒,直接將問題擺在了檯面上來。

說到底,這些士子書生聚集在此處,就是想質問一下楊士奇,你怎麼敢這樣做的啊!

你楊士奇自己不就是縉紳中的一員嗎?

那為何還要提出如此損人不利己的惡毒政策呢?

楊士奇笑了,笑得很是鄙夷。

“痺症?”

“你讀過書嗎?”

“你知道天下何人為重嗎?”

面對楊士奇的責問,那士子神情一滯,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這麼說吧。”楊士奇給了他一個臺階下,“自從一條鞭法推行之後,江南五府可曾發生了什麼變化?這些你瞭解過嗎?”

這個問題,其實並不難回答,只要不是個一心只讀聖賢書的書呆子,基本上都能回答上來。

“百姓越來越多了。”

“江南也越來越繁榮了。”

“流民饑民也漸漸不見了蹤影。”

那士子沉思片刻之後,給出了答案。

楊士奇欣慰地點了點頭。

“既然你都已經看到了,那為何還要質疑朝廷的新政呢?”

“一條鞭法推行之後,百姓安居樂業,朝廷稅收增長,這是利國利民的仁政國策!”

“而你方才親口說的那些,也恰恰證明了這一點!”

一眾士子聽後,都陷入了沉思。

如果按照楊士奇所說,那這一條鞭法,確實是利國利民的仁政國策。

畢竟江南五府的變化,他們可是都看在眼裡,一切都在向著好的方向發展!

“可是這與朝廷最新推出的新政,有何關係?”

另一名書生提出了質疑。

楊士奇聞言非但不怒,反而露出了笑容。

到底是年輕人啊,就是喜歡針砭時弊,指點江山。

“攤丁入畝,其實是一條鞭法的進階版本。”

“因為一條鞭法只是均平了徭役賦稅,減少了百姓肩上的負擔,但並未徹底解決賦稅制度中的隱患。”

“這最大的隱患,就是人丁稅,也就是所說的人頭稅,不管是賦、稅、役,朝廷全都按照人口基數進行徵收,這本就是一種不合理的方式!”

“地方鄉野,人數最多的肯定是平民百姓,他們就成了主要的納稅群體,可問題在於他們名下的田地與他們的人數並不符合,或者說這些百姓的收入與他們該繳納的稅額差距甚遠!”

“說的直白一點,士紳縉紳也就是你們渴望成為的那種人,透過各種手段佔據了地方鄉野的大部分田地,迫使地方百姓淪為他們莊園的佃戶苦役,而那些不肯低頭的自耕農,就成了承擔這部分賦稅差額的冤大頭!”

“可人力畢竟有限,糧食產出也有限,真正繳納賦稅的人口就那麼一點,佔有大部分田地與掌握大量佃戶計程車紳縉紳卻利用功名特權避開了賦稅徭役,那朝廷該怎麼收稅呢?”

楊士奇的諄諄善誘,成功為這些士子書生開啟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門!

“這樣不對!”

“沒錯,很是不對!”

“百姓苦於徭役賦稅,朝廷又收不上來賦稅!”

士子書生展開了激烈的討論,只要順著楊士奇這個思路去想,就不難發現問題出在什麼地方。

都是那些士紳縉紳從中作梗啊!

苦了百姓,苦了朝廷,富了他們自己!

看著面紅耳赤計程車子書生,楊士奇臉上露出了笑容。

爾等既然動用這些下作手段,那就休怪老夫也如此行事了!

噁心人嘛,誰又不會呢?

要是光明正大地來,楊士奇也會光明正大地反擊。

但爾等如此行事,那就怪不得我楊士奇了啊!

等著這些滿腔熱血計程車子書生,回家大鬧一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