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我甚至連哭都想不起來,眼睛直愣愣的盯著手中的白骨。

我爸用力的將我拽入河水中,獰笑著說:“鳳胎又如何,跟我一起下地獄吧。”

意識彌留的最後一個瞬間,是刺骨的涼意,還有河裡開出的一朵朵黑蓮。

血海現世,黑蓮生。

地獄門開,陰兵行。

“嘔~嘔~”

“醒了,醒了!小放聽的見媽媽說話嗎”

我好像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裡看見了數不清的臉,認識的,不認識的,生著獠牙,張著血盆大口,朝我撲過來。

“嘔~嘔~”

趴在炕邊,我吐了大概得有五分鐘,直到吐不出任何東西的時候,肚子裡還在翻江倒海。

空氣中瀰漫著腐臭味,這個臭味讓我想到了同村的孫婆婆,三伏天過世,死了七天後才被鄰居發現,那天她從屋裡抬出來的時候,臭味傳了十里,足足半個月才消散。

看著地上我吐出來的穢物,有些發愣。

血裡呼啦一團團的像是腐肉,甚至在當中我發現了一個像人眼珠的球狀物。

我媽遞給我一碗水,迅速將地上的穢物清理了,開啟了窗子,又在一旁插了根線香去味。

“小放,你現在覺得怎麼樣?”

我媽一臉關切的看著我,眼裡盛滿了霧氣。

我將手朝我媽臉伸過去,卻在貼近我媽臉的時候,懸在半空中。

良久才將手落在我媽的臉上呆呆的問道,“媽,你,你有一天會不會拉我下地獄。”

我媽的眼淚一顆接著一顆的落了下來,然後將自己的手蓋在我的手上,溫柔而又堅定的說:“無論發生什麼,媽都一定保你平安。”

我媽的眼神裡好像有一簇火苗在跳動,轉瞬即逝。

別說十里八村數我媽生的最好看,就連找爺爺來打卦的那些小明星,跟我媽站在一起都黯然失色。

我一直都很好奇我媽到底是為啥要嫁給我爸。

我爸他長得平平無奇不說,就連岑家絕學,也都是個半吊子,曾經他給別人看了兩處陰宅,一家連遭橫事,一家黴運纏身。

當下看著我媽,我心裡安穩多了,甚至不想去想剛剛的事情是真的發生過,還是我的夢。

作為岑家的孩子,那些離奇詭異的事情見過,聽過的太多。

只要還活著,只要我還活著。

門外有聲音傳來,從屋內向窗外看去,是我爺回來了。

看見我醒了,爺爺腳下的步子明顯快了許多。

“小放醒了?東西喝了嗎?”

我媽點了點頭,“喝完了,都吐乾淨了。”

這時候我好像才回過來神,忙著就要下地。

“媽,爺,我爸,我爸他落水了,但是我去救他的時候,他要拉我下地獄,但是我又覺得那好像不是我爸……”

我顛三倒四的在那說了一長串,自己都不知道究竟在說些什麼。

我媽將頭轉過去看著牆角,我爺爺狠嘬了一口煙,都沒有說話。

“媽?爺?你倆咋的了?為啥,為啥不說話呢……”

我心中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小放,那個,那個不是你爸。”

聽爺爺這麼說,我長出了一口氣,“我就說,怎麼可能是我爸,那我爸呢?”

爺爺透過窗向大門口看去,我媽的雙肩也不停的抖動,忍不住的哭出了聲。

我這時候才發現,爺爺不是自己回來的,後面還跟著一大堆人。

大部分我都認識,但此刻我眼中只能看見,停放在院門口的那口墨黑棺材。

扯了扯嘴角,聲音不自覺的顫抖,“爺,爺那是誰沒了,棺材咋,咋還停咱家門口了呢。”

我從炕上跳下來,腳步踉蹌了一下,眼裡的視線開始模糊,一邊繼續問我爺,一邊往外面跑。

爺爺跟在我身後,“小放,給你爸磕個頭,一會時辰到了,就得封棺入土了。”

我腦袋晃悠的跟個撥浪鼓一樣,勉強的笑著,“咋就是我爸呢,爺你是不是糊塗了,我爸,我爸他沒落水,我爸打苞米麵去了……”

說到後面,我早就泣不成聲了。

因為棺材的蓋沒有蓋好,我看見我爸手腕上畫的那塊腕錶,那是今早他出門前我親手畫上去的。

扒著棺材,我探著頭朝裡面看去。

只見我爸身上連一塊好肉都沒有,兩個空洞洞的眼眶,就連臉上的皮都被剝了個乾淨。

瞧見我爸這樣,我忍不住的嚎啕大哭。

“時辰到了,你爸是橫死,今晚必須入土,不能在家停屍,小放,給你爸磕個頭,要封棺了。”

這時候我才注意到,我爸指尖的指甲已經長至半寸,再不入土怕是要藉著月光起屍了。

我跪在地上,頭還沒等磕下去,我媽就從屋裡跑了出來。

“不能磕!這個頭小放不能磕!”

我從來沒有見過我媽這樣的神色,狠厲,果決。

圍觀的村裡人都交頭接耳的討論著,爹死了不讓兒子磕頭這是個什麼理兒。

我媽半步未曾退讓,抓著我的肩膀看著爺爺說道,“爸,今天這個頭小放不能磕,岑銘走的已經不夠體面了,你還想讓他永世不得安生嗎!”

我爺的嘴角動了動,抬手揮了揮,“不磕也罷,這頭小放不磕了。”

送葬的隊伍,吹吹打打的抬著棺材走遠,我媽一直按著我的肩膀在門口跪著,目送著我爸的棺材。

“媽,我爸他,什麼時候沒得。”

像以前我爸睡著了,擔心吵醒我爸一樣,我媽的聲音放的很輕。

“應該是你昨天在河邊見到那個東西的時候。”

昨天,原來已經過去一天了。

那個東西,看來我媽已經知道我昨天晚上遇見了髒東西。

心口窩一陣撕裂般的疼痛,我直接倒在了地上。

徹底昏過去之前,耳邊除了我媽急切的喊著我的名字外。

還有一個聲音冷冷的說著:“岑放,我們終究會再見面的。”

他,是誰。

為什麼這麼說?

我們之前有見過嗎?

一直到爺爺回來,我還高燒不退的躺在床上說胡話。

“確定都吐乾淨了?”

“吐乾淨了,但是你們前腳走小放他就昏過去了。”

我爺掐指給我打了一卦,臉色越來越難看。

“我這輩子,大卦小卦打過的沒有一萬也有八千,從來沒有一卦落空過,唯獨小放,他的卦象我永遠都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