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雲妮站在學校門口。

烈日當頭。

今日的太陽就跟她的心情差不多,表面的平靜下,又藏著絲絲炸裂。

但是,就跟人無法用肉眼看清太陽風暴一樣,以徐雲妮的性格,這種炸裂也不太會直接體現在臉上。

她揹著書包,看看大門口的牌子。

石制,不小,上面刻著的六個大字——“華都藝術中學”。

不久前,徐雲妮搬家了,原因是她的母親李恩穎女士正式敲定了新男友,硬拖著她來到男方所在的城市。本來徐雲妮說自己高三了,還有一年高考,不想動地方。但李恩穎說不用擔心,你這個後爸相當有實力,轉個好學校就是灑灑水,你就來吧。

確實是灑灑水,只是灑錯地方了。

徐雲妮本來要去的學校叫“華衡”,一字之差竄頻了。

她知道後去找李恩穎要說法,李恩穎說是先念著。

徐雲妮一頭問號,李恩穎告訴她,一不小心搞錯了,最近幫你叔辦事的人有點忙,最多三個月,肯定轉走。

“放心,有實力!”

徐雲妮看著不太靠譜的李恩穎,再想想那個更不靠譜的趙博滿,對此“肯定”深表懷疑,但也沒說什麼,李恩穎精神脆弱,今年好不容易好轉了一些,受不住刺激。徐雲妮自我消化了幾天,也就坦然接受了。

什麼學校不是學校?課程都念完了,複習而已,在哪都是上。

抱著隨遇而安的心情,徐雲妮踏入校園。

她苦中作樂,欣賞風景。華都校園規模不算大,不過很漂亮,操場視野開闊,設施齊全,環境也相當不錯,外圍半圈種滿綠化,叫不出名字的小花入秋了也開得很積極,輕盈的紅色點綴在藍天和綠地中間,格外養眼。

現在正好是早上上學的時間段,學生們閒閒散散往教學樓走去,徐雲妮跟著大部隊往前,不多時,發現一個問題。

周圍稀鬆的人流好像不知不覺都朝著一個方向聚。

徐雲妮順著看過去,那有個女生,身材瘦小,走路低著頭。她後面跟著兩個學生,一男一女,手裡拿著什麼東西。

徐雲妮仔細看看,彩色的,像是從雞毛撣子上拆下來的羽毛。

兩人快走了兩步,挨著女生身後,將這玩意往她校服下面一粘。然後這女生一走路,這東西就跟著晃。

周圍人看見了,湊在一起竊竊私語。

那女生好像感覺到了什麼,轉過頭正好跟徐雲妮看個正著,一臉不明所以。四目相對,幾秒後,徐雲妮走過去,將那撣子毛拽了下來。

女生後退兩步,一看她手裡的東西,頓時臉紅。後面兩人見到這幕,冷著臉看向徐雲妮。周圍也站住了幾個人,議論紛紛,那女生好像覺得有些丟人,抬起一隻手稍稍擋住臉。

這時,校園門口,一個人走進來。

他正打著哈欠,後面又追過來一人,喊他。

“時訣!”

時訣腳步不停,吳航跑過來,一個餓虎撲食從後面把人抱住,摘了他一個耳機。

“來這麼早啊?”

耳機裡傳來清晰的音樂聲。

吳航說:“這麼大聲,你不怕聾了?”

時訣顯然是困得厲害,懶得開口,伸出手。

吳航剛要把耳機還回去,忽然注意到什麼,示意前面,說:“哎,好像有熱鬧。”

時訣瞥過去。

那邊圍著幾個人。

吳航:“那不是六班的丁可萌嗎?”

丁可萌右邊站著兩個學生,左邊站著一個,右邊那倆很熟悉,左邊那位倒是有些眼生。

那女生穿著華都的校服,揹著個皮質書包,扎著低馬尾。這個角度看不到正臉,背影不胖不瘦,個子比較高,目測少說有一米七,陽光之下,筆直地站在人群中央。

她手裡拿著一根羽毛樣的東西。

再看看丁可萌和那兩個學生,大體也能猜得出發生了什麼。

丁可萌低著頭,好像很緊張,嘴裡不停嘀咕著。

周圍人越來越多,小聲說話,丁可萌有點受不住了,她又將校服領口拉高些,試圖遮擋臉頰。

徐雲妮見了,有些不解,說道:“怎麼也不該是你見不得人吧?”她拿著那羽毛,又轉向旁邊兩人:“同學,你們這是幹嘛呢?”

那兩人沒說話,可能臉皮也不算厚,被這麼一圍觀,臉上也有點掛不住。

見他們不回答,徐雲妮拿起這惡作劇的道具,問丁可萌:“是你還,還是我替你還?”

聲音不算大,語速也不算快,相當平常的音調。

吳航問:“這哪來的正義使者?”

時訣沒說話。

吳航:“我們學校的?”

時訣:“這不穿著校服麼?”

“不可能啊……”吳航琢磨著,“有這號人物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呢?”

時訣沒說什麼,把吳航手裡的耳機拿過來,重新戴上,往教學樓走。

吳航追過去:“哎哎!等等我啊。”

他們一路進到教室。

教室裡算不上很安靜,吳航剛落座,就跟後座同學聊起昨晚的球賽。

上課鈴響了。

一個學生進了教室,說:“哎,你們知道嗎?我剛路過教務處,我們班要來轉校生了。”

吳航正在聊天,聽到這說法,馬上回過頭。他本想跟時訣聊聊,但時訣一直戴著耳機,吳航知道他在忙,就沒打擾。

又過了一會,班主任進來了。

時訣又一遍歌曲聽完,困得再次打哈欠,朦朦朧朧間抬起眼,看見班主任帶著那女生走進來。

一個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清晨。

窗外有鳥在叫,太陽緩慢爬升,耳機裡響著單曲迴圈的低質流行曲。

三班的班主任是個四十幾歲的理工男,本名姓張,但學生私下都叫他“華老闆”。因為他的眼鏡永遠架在鼻樑下半部,看人總是微抬著頭,然後容易情緒激動,每次瞪眼的時候還有那麼一點點鬥雞眼,特別像《唐伯虎點秋香》裡面的華文華武。

華老闆站到講臺上,清清嗓子,對下面說:“今天班裡來個新同學啊,叫……”想了會,沒想起來,他問那女生:“你叫什麼來著?你要不自己介紹一下?”

“好,”女生轉向全班,非常大方地自我介紹道,“大家好,我叫徐雲妮,是從外地轉校過來的,非常高興能來到華都這個新集體。都說高中是一個人學習生涯中最美好的時光,我也希望能在這個又緊張又充滿希望的高三生活中——”

Blablabla

秋意深濃,日光正好。

洋洋灑灑,沒完沒了。

華老闆總結陳詞:“嗯,徐雲妮同學是從外地轉來的,大家多多照顧,要互幫互助。那個,馬上上課了,你要麼就直接入座吧。”

徐雲妮看向華老闆,兩人對視了幾秒,華老闆說:“還有事嗎?”

徐雲妮好聲詢問:“請問老師,我坐哪?”

吳航忍著笑:“我們華老闆這小腦問題越來越嚴重了。”

“哦,”華老闆這才想起來沒安排座位,他架著厚厚的眼鏡片,掃了一圈,“我看看啊,你坐哪呢……”

他選了好一會,徐雲妮不理解為什麼要選這麼久,明明有不少空位,她說:“老師,這不全是空座嗎?我坐哪都行。”

華老闆:“這些座位都有人,有事沒來。那個,你近視嗎?”

徐雲妮:“不近視。”

華老闆指著後面倒數幾排的位置。

“那你先坐那吧,我看看過幾天再調整。”

徐雲妮點點頭:“好。”

她下了講臺,從過道走過,一陣風一樣。

沒一會,開始上課了。

上了半天課後徐雲妮才知道,班裡沒來的人大部分都去集訓了,華都的學生裡有八成都是藝術類考生,現在是高三上學期,不少人都開始衝刺專業考試,學校的課程安排也很配合,一天之內只有較短的時間做文化複習,用的教材強度也偏低。

徐雲妮看著班主任發給她的百日學案,決定今晚自己再製定一份複習計劃。

下午,徐雲妮被年級主任叫去一次,關心了些有的沒的。

牆上的時鐘滴滴答答。

轉校第一天,就這麼不痛不癢過去了。

華都沒有強制性晚自習,自願留班,也可以去練習專業課。本班貌似學習氛圍不濃,放學鈴一響,人基本都走光了。

校門口人流攢動,學生三五成群,有說有笑。

時訣走出校門,來到馬路對面的便利店,剛走到門口,裡面出來個人,欻一下從身邊晃過,一道閃電似的。

他微側過身,徐雲妮揹著書包,嘴裡咬著剛拆開的三明治,大步流星離去。

手機震動,時訣看著那背影,一邊接通電話。

電話是崔浩打來的。

“你放學沒?”

“剛放。”

“那過來一趟。”

“幹嘛?”

“請你吃飯。”

以時訣對崔浩的瞭解,這個時間段叫他過去肯定不是為了吃飯。

崔浩那邊催促道:“別磨蹭啊,馬上過來。”

華都藝術中學離崔浩那邊不算近,幾乎橫跨半個市區,不堵車來回都得一個多小時,時訣犯懶,沒事的時候一般不過去。

地鐵倒公交,大概四十分鐘後,時訣下了車。

下車後又走了一會。

這一片是本市老牌商業區,非常繁華,步行街上燈影閃爍,全是光汙染。大街上滿滿都是人,小年輕偏多,連體嬰似的,你抱著我我摟著你,膩膩歪歪。

不多時,他來到一幢矮樓前,矮樓一層是間電玩城,旁邊是家酒吧,側面有條巷子,走進去後兩邊還有幾棟舊樓,樓側是金屬外接樓梯,是特地保留的上個世紀的風格型建築,在路燈照耀下,頗有點廢舊工業區的味道。

時訣兩手插兜,溜達到一個塗著塗鴉的門臉前,踢開擋路的空飲料瓶,推門而入。

裡面隱隱傳來音樂聲。

店裡看著要比外面寬敞一些,一條走廊筆直向前,兩邊有幾間大小不一的教室,走廊牆上貼滿了各種照片,搞怪塗畫,還掛了一堆獎牌獎狀。

進門左手邊是前臺,牆上嵌了一個用霓虹燈拼出的店鋪LOGO——SilentDanc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