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辦完葬禮的那天,政府辦的幹事小徐來了,他通知周浩然,組織部已經撤回了對他的任命,讓他明天去組織部報道。

去組織部報道,這是組織對不服從安排的幹部的懲罰,也意味著將被邊緣化。錦城縣這麼多年,還沒有一個人因為不服從安排而去組織部報道的。

這反而讓周浩然放下了一切,他不再琢磨這些了,安心地處理餘下的事情。

小徐來過的那天下午,組織部幹部科的馬科長也來了,說是郭部長找他談話。

周浩然明白,自己被踢出政府辦,沒去金星鄉報道,屬於自動放棄職務,最後的歸宿就是在組織部待命。所以組織部才來人通知他,他工作了四年的縣府辦,已經跟他沒有任何關係了。

周浩然又一次以處理母親事宜為由拒絕了。

馬科長知道周浩然的脾氣,想要勸一勸周浩然,可是最後的結果還是憤憤然地走了。

等母親的事情全部處理完成後,周浩然獨自回了縣城,先是去浴池好好洗了一個澡,然後又去剪了個頭發,隨後找了一個小餐館要了一碗麵片湯吃了起來

直到下午上班,他才出現在政府大樓。

周浩然這次沒有選擇坐電梯,而是走的樓梯,他想以這樣一種方式,跟工作了幾年的地方告別。

剛走上樓梯,迎面又看見了田勇。

田勇老遠就站在走廊的欄杆旁,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陰陽怪氣地說道:“呦呵,這不是周副主任嗎?您現在在哪高就呀?”

周浩然看都沒看他一眼,上了樓梯,徑直從他面前走了過去。

田勇弄了個灰頭土臉,衝著他背後呸了一聲,嘟囔道:“牛什麼牛,你現在比我強不到哪兒去。”

周浩然才不屑跟這種小人鬥嘴呢。他走在政府機關的樓道里,目不斜視,繼續朝縣長辦公室走去。

到了跟前,他站住了。

這扇門,對於他來說太熟悉了,他曾經是這裡的常客,一天說不定有多少次進出這扇門。

如今,儘管這房間裡曾經的主人,已經被帶走調查了,最後的結果還不知道會是怎樣,但這裡卻有著他許多值得回憶的時刻,那些高談闊論,那些激揚的文字,那些徹夜不眠、推心置腹的交流……

這時,走廊裡有腳步聲傳來,周浩然有些恍惚地敲了敲門。

“請進。”

完全是一個陌生的聲音。

周浩然推門而進。

裡面的一切都沒變,還是那張老班臺,還是那張轉椅,只是此時坐在上面的不再是趙興華,而是一個身高和他差不多,國字臉,卻比他精瘦一些的男人。

旁邊還坐著兩個人,他認識,一個是新來的副縣長孫成龍,一個是水利局局長,他們正在跟縣長彙報著什麼,見他進來了,水利局局長主動跟他打招呼:“周主任,上班了?”

周浩然微微一笑,自己如今什麼都不是,人家這是自己的臉。但是他也懶得更正他的稱呼,點了點頭。

坐在老闆椅上的錦城縣新任縣長侯遠,看著眼前這個高個的年輕人,他站了起來,說道:“你就是周浩然?”

“是的縣長,我就是周浩然。”

侯縣長走了過來,跟他握手,然後拍了拍他的肩膀,同時跟其他兩人說道:“今天就先到這吧,我要跟小周坐坐。”

那兩個人夾著本就走了出去。

侯遠把秘書叫進來,說道:“沒要緊的事別讓人打擾我們。”

秘書點點頭出去了。

“請坐。”

侯遠指著沙發說道。

這功夫,周浩然一直在打量著這位新任縣長,就見侯遠長得很標緻,中等個頭,身體保養得很好,很健碩,沒有趙興華那種臃腫的感覺,頭髮梳理得一絲不亂,白色短袖襯衣,藏藍色的西褲,腳上的皮鞋一塵不染,表情略帶嚴肅,目光深邃,不過從剛才來看,對他還算熱情。

難得有人對他熱情,一個時期以來,他已經習慣了人們對他的冷嘲熱諷。

他很自覺,沒有坐到沙發上,而是從口袋裡掏出一張摺疊得整整齊齊的紙,展開,恭恭敬敬放在侯縣長面前的茶几上,說道:“侯縣長,我是來向您辭職的。”

“辭職,為什麼?”侯遠驚訝地問道。

“我母親去世前跟我說,讓我往遠處飛飛,前幾天組織把我調到了金星鄉政府,又把我一免到底,檔案退回組織部,但我始終認為我還是政府辦的人,所以我決定向縣長您辭職。另外,感謝您出手相幫,不然我可能連我母親的面都見不著。我謝謝您!”

說完,他鄭重其事地衝侯縣長深深鞠了一躬,然後轉身就要走。

“站住!周浩然,敢情你是來向我辭職的?”

周浩然回過身,站住,說道:“是的。”

“沒有其它理由了嗎?”侯遠依然坐在沙發的正中央,看著他。

其實,周浩然辭職不是腦袋一熱做的決定,是有幾方面的原因的,一方面原因是自己原本可以直接接任政府辦主任的職務,而今被紀委帶走問話後,原本屬於自己的位置被一個小人給替代了,而且自己原來服務的趙縣長也不在了,以自己這種恃才傲物的性格,想來沒人會喜歡自己吧。

另一方面,是覺得縣裡這個平臺太小了,想當初要不是母親生病,現在的自己應該在京都、魔都等大城市的大投行裡面盡情釋放自己的才華了吧,哪裡會像現在這樣,弄得窘迫不堪,債臺高築。

“我的情況您可能有所不知,我之所以回來工作,就是因為母親有病,現在母親不在了,我也沒有後顧之憂了,我要重拾自己曾經創業的夢想。”周浩然和新來的這個侯縣長並不熟,所以並沒有如實地說出自己辭職的原因,而是找了一個看起來合理的理由。

侯遠離開座位,站了起來,拿起他的辭呈,看都沒看一眼,重新坐在老闆椅上。將那張紙放在桌子的左上角,說道:“周浩然,我來沒幾天,但我知道你曾經是趙興華得力的助手,在經濟工作和招商工作上給他出過許多良策,我認為,你在這裡,照樣能放飛你的夢想。”

周浩然冷笑了一下,說道:“我在這裡沒有舞臺了,五天三道金牌已經把我一擼到底,再說,我本來就志不在此,這裡,不少我一個混日子的人。”

“哈哈,果真是周浩然,說話都帶刺。如果我不放你走呢?”

侯遠笑意頗深地看著他。

“我已毫無價值。”

侯遠還要說話,這時秘書敲了敲門走了進來,說道:“領導,市政府電話,外線。”

侯遠看了周浩然一眼,低頭去接電話。

周浩然趁這個機會悄悄退出縣長辦公室。

“周浩然,回來,你給我回來……”

周浩然走到門口,再次衝侯遠鞠了一躬,然後毅然決然地關門離去。

他大步走過接待室,走過會議室,走過他曾經熟悉的一道道門口,當經過列印室的時候,他沒有猶豫,更沒有停留,直接下了樓梯,走出機關大樓,徑直趕往火車站。

半小時後,這趟直達省城的火車,載著心灰意冷的周浩然,駛出錦城縣車站,向著茫茫的前方駛去……

周浩然辭職的訊息,不到半天時間,就在整個機關大樓傳開了。

胡靜有些失魂落魄,她顯得心事重重。

這時,沈帥推門進來,將一封信交給胡靜。這是沈帥那天去周浩然老家,周浩然特意讓他在今天轉給胡靜的。

胡靜拆開,就見上面兩行半的字,寫道:“小靜,我辭職了,你看到這信的時候,我已經離開了錦城。我的路,前途未卜,你的路,會越走越寬,我們的關係到此結束。周浩然。”

寥寥兩三句,就了斷了他們之間的關係。

胡靜拿著信,慢慢坐在椅子上,神情有些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