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正是旅行旺季,機場人群攢動。

叢嘉取了行李,才想起要將手機卡換到國內的,十二小時的行程積累的不少資訊,手機叮叮咚咚響個不停。

她隨意翻了幾條,匆忙推著行李往出口處走。

潮熱的風隨著入口湧動,叢嘉一眼看到站在最前面的人。

穿著黑色T恤,印花熱褲,吊兒郎當的倚著護欄。

見到她,才將墨鏡推到額頭上,朝她揮手:“這兒,這兒。”

叢嶼一手接過行李把手,一手攬住叢嘉的肩,往前推:“這半年玩兒的怎樣?知道外頭苦,捨得回家了吧。”

叢嘉一把摘下他的墨鏡,給自己戴上:“我是去工作,什麼玩兒啊。”

“行行行。”叢嶼將行李搬進後備箱:“這次準備呆多久啊。”

“還不確定。”叢嘉坐在副駕上,垂著頭翻著未讀簡訊:“回來辦點事,辦完了走。”

跑車駛上跨海大橋,今天是個好天氣,燦爛的陽光落在海面上,像是片片散落的碎金。

跑車的頂篷開啟,海風帶著潮氣拂過來,吹散了叢嘉的頭髮,她開啟相機,拍了十幾秒海景,發了條微博,配字:「終於回家咯~」

幾秒後,底下的小紅點數字不斷重新整理。

車開到了海的對岸,駛向市區時,叢嶼問:“回老宅嗎?”

“不,先去遇南公館吧。”叢嘉說。

叢嶼挑眉,調侃道:“久別勝新婚是吧?”

叢嘉笑笑沒說話,手指往下滑動,終於翻到了好朋友週迴雪的微信:“嘉嘉,你託我找的律師微信名片推給你了,對於離婚這塊很專業。”

她回了個謝啦,點開律師的微信名片。

大概因為週迴雪提前打過招呼,對方很快透過好友申請,回覆專業而不失熱絡。

機場到遇南公館大概一個小時,叢嘉已經把情況和律師大概說清楚了。

車停在別墅前,叢嶼幫她把行李箱抬出來,推說一會兒有事,匆匆離開。

遇南公館坐落於市中心,鬧中取靜,叢嘉穿過旋轉門,能看到兩層挑高的寬闊客廳,不遠處的無邊界泳池旁,各色鮮花鬱鬱蔥蔥。

一切和叢嘉半年離開前沒什麼兩樣。

她看見鞋櫃旁的衣架上掛著件西裝,淺灰色的布料,款式看著眼熟。

西裝像是隨意急著掛上去,沒用衣架,領口直直懟著掛鉤,將落未落。

叢嘉忍不住將西裝取下來,指尖不經意觸到裡襯,是手工的全麻襯,去年表哥叢嶼過生日,自己送了一件差不多的。

叢嘉拎著西裝穿過門廊,想找阿姨要個合適的衣架,卻在下一秒聽到林沉的聲音。

似乎是在和誰通話,聲音低沉,緩慢,卻充滿壓迫感。

“我只想在這周內看到成果。”

叢嘉乾脆把西裝搭在手臂上,半倚在沙發邊,看著他。

上一次見面還是一年前,叢嘉準備開始漫長的採風之旅,他順路去機場送她。

下車前,他淡淡地問了句:“什麼時候回來?”

叢嘉當時很興奮,笑著對他說:“歸期不定!”

看他沒什麼表情的樣子,又調笑道:“想知道我行程可以關注我微博哦!”

他“嗯”了聲,過了幾秒,才禮貌地說:“一路順風。”

當時他好像穿著和現在相似的深色襯衣,讓叢嘉有了一種時空錯亂的恍惚。

她走進用餐區,林沉大概沒聽到叢嘉進門的聲音,半低著頭,一隻手撐在島臺上。

半開放的廚房區有風拂進來,將林沉的襯衫兩側吹得微微鼓風,他抬手鬆了松領結。

實話說,林沉應該是許多人眼裡的完美伴侶,高大,英俊,事業有成。但叢嘉覺得他過於寡言冷漠,和跳脫活躍的自己像是磁極的兩面,永遠也合不到一起。

高中和林沉同窗近兩年,成年後又保持著一段名存實亡的夫妻關係,照理來說應該有幾分熟悉。

可事實上,這麼多年,他們相處的時間,說過的話,都少得可憐。

電話那頭似乎在辯解,林沉食指一下下點著島臺的瓷面,點到大概十多下時,他開口,聲音很冷:“我之前已經給了足夠的時間。”

“現在,我不需要任何理由,我只需要在這週五前看到成果。”

他很乾脆地掛了電話,抬頭看到叢嘉時,動作微微停滯。

叢嘉衝他招了招手,微笑道:“哈嘍,好久不見啊。”

不像是對待久別重逢的丈夫,倒像是遇見了許久未見的朋友。

似乎是過了幾秒,林沉才開口:“什麼時候回來的?”

他聲音很低,似乎在刻意控制情緒,語氣比剛剛通話時緩了些。

“就剛剛啊。”叢嘉說:“我在玄關那裡看到你的西裝就順便拿過來了,你那樣掛很容易壞的。”

林沉的視線停留在她的指尖,他的眼窩深刻,眼睛狹長,沉默時顯得眼神很冰冷。

但他很禮貌地說:“謝謝,給我就好。”

叢嘉覺得林沉可能並不喜歡別人碰他的私人物品。

但這些都不重要了,不久之後,她與林沉的合約就要到期了。

空氣中似乎飄過一點清新的番茄香氣。

“什麼味道?”叢嘉問。

林沉轉過身,烹飪臺對他來說有些低,他微微彎身時,能清晰地看到襯衫被肌肉撐出的橫紋。

鍋蓋被開啟,霧氣氤氳,濃烈的酸甜味撲面而來。

“這是...你做的?”

林沉的視線在叢嘉身上停留了一下,大概是為了客氣,問:“要來點嗎?”

叢嘉覺得這應該是個談話的好時機,她說:“好啊,不過少一點就好,我想喝杯咖啡。”

她走進在廚房轉了一圈,看到了角落的幾臺咖啡機,裝備很全,有半自動,全自動和膠囊的。

為了方便,叢嘉選了膠囊的。

膠囊機的速度很快,她做好了一杯,想到林沉給自己做了飯,便投桃報李,也給他做了一杯。

端著杯子走到餐廳時,林沉正將手裡的兩盤番茄意麵放下,看到叢嘉端著兩個杯子,愣了一下。

“給。”叢嘉將其中一杯端給他。

“謝謝。”他聲音和緩。

叢嘉抿了口咖啡,決定先和林沉寒暄幾句,她說:“你們公司的那個感測器最近怎麼樣了?”

“奈米生物感測器。”林沉手指搭在杯沿上,頓了幾秒,聲音似乎便緩了:“我不知道你也會關注這方面的事。”

叢嘉用叉子去轉意麵,沒有抬頭:“碰到身邊人的訊息,有時候會多看兩眼。”

她的聲音乾淨澄澈,有時尾音微微上揚,總讓人感覺生機勃勃,充滿活力。

林沉眼睫輕輕顫了一下,很快地低頭,喝了口咖啡,微微皺眉。

午後的陽光不刺眼,透過餐廳的落地窗,將瓷磚地板染成暖黃色,從用餐區抬眼望去,可以看到遠處泳池裡的粼粼波光。

氣氛平和美好。

叢嘉覺得這是個好時機。

“林沉。”

他抬眸,視線與叢嘉對上。

陽光落進來,環繞在他們周圍,林沉漆黑冰涼的眼睛,在此刻似乎都變得溫和。

但叢嘉知道那是錯覺,她說:“我們的合約還有三個月就到期了,三個月後我定了採風計劃,到時候沒法回來。”

林沉的指尖在咖啡杯上很快地摩挲了一下。

但他沒有接話。

“所以......我們這幾天能不能提前把手續辦了?我找律師諮詢了一下,大概沒什麼——”

“——抱歉。”林沉做出一件平日從未做過的舉動,他打斷了叢嘉。

“我沒有時間。”他聲音好像又變得冰冷:“這段時間會很忙。”

叢嘉覺得剛剛溫馨而愉悅的氛圍消失了。

她有些意外:“一點時間也抽不出來嗎?辦手續應該挺快的。”

“抱歉。”林沉緩緩地,一字一字地說:“我的日程安排的很滿,抽不出時間。”

“好吧。”叢嘉覺得確實是自己理虧:“那算了,不過你三個月後離婚那天的時間總空出來了吧。”

林沉沉默了很久,才說:“當然。”

他們不再交流,安靜地吃完這頓飯。

最後離開用餐區時,叢嘉發現他盤子還剩了大半盤面。

旋轉樓梯是實木的,踏上第三節臺階時,叢嘉聽到林沉喊了她的名字。

她轉頭:“什麼事?”

林沉沉吟了幾秒,說:“明晚有個拍賣會。”

剛剛被拒絕,叢嘉不想答應,但她想到和林沉的合約內容,還是不情願地問:“幾點?”

“八點。”

“行吧。”叢嘉抱著手臂,自樓梯上俯視林沉:“下班時間也在日程表上?”

“叢嘉。”林沉的聲音低低的,似乎有些無奈:“晚上民政局不開門。”

*

隔天叢嘉醒來時,已經下午了。

天空飄起了小雨,細密的雨絲落在窗臺上,星星點點,宛如編制出一面細緻的紗網。

叢嘉沒請化妝師,自己慢吞吞畫好妝時,已經七點了。

她穿著小洋裝,緩慢地走下樓梯。

夜晚燈光緩緩地灑落,林沉坐在沙發上,不知等了多久。

他穿著和昨天款式相似的西裝,只是顏色換成了黑色,襯衫的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顆,配著溫莎結,十分符合他板正沉默的氣質。

“走吧。”他的視線在叢嘉光裸的肩膀上觸了一下,很快移開:“時間快到了。”

他們乘著別墅裡的電梯到地下車庫,叢嘉才發現今天似乎沒有司機。

“請假了。”林沉解釋。

叢嘉才想起,家裡的保姆和司機似乎是一對夫妻,好像他們的女兒在最近結婚了。

“車裡涼,披上吧。”林沉遞給她羊絨毯,質地柔軟,貼在肩膀上,很舒服。

叢嘉坐在副座,車緩慢的開出車庫,外頭的雨似乎變大了,雨水急速拍打著車窗,發出高頻率的細響。

林沉雙手輕搭在方向盤上,車裡的小燈將他的手襯得冷白,叢嘉觀察到他右手的無名指上戴著素圈戒。

她低頭摩挲著自己出門前才帶上的戒指,光滑的戒面觸手冰涼,讓她聯想到社交場上無味的寒暄。

她輕嘆了口氣,少有的產生幾分疲憊。

“我睡一下,到了叫我。”她閉上眼,意識很快模糊。

在平緩的車裡,她似乎是在回憶,又像是做了一個夢。

那是半年前,她剛剛結束了長達半個月的沙漠採風,前往機場,準備開啟下一段旅程。

到機場時,已經很晚了,vip休息室沒有幾個人,很安靜。

她靠在沙發上休息,正對面懸著一臺電視。

半闔著眼,叢嘉隱約間聽到熟悉的聲音,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電視正在播放林沉的採訪。

林沉任職的訊通科技在前年成功上市,並透過數項專利迅速擠佔市場,名聲大噪。

但作為訊通科技的創始人之一,他鮮少露面,媒體上也幾乎不會出現他的個人資訊,因此這段稀有的採訪傳播範圍很廣,字幕配的是英文。

似乎是在講公司最新研發的專案。

他聲音和緩而平穩,叢嘉聽不懂那些略帶枯燥的專業術語,但也不覺得無聊。

採訪的最後,年輕的主持人笑著說:“節目的最後,我們隨機抽取的一個觀眾朋友的問題。”

旁邊的工作人員遞來卡牌,主持低頭看,笑得意味深長。

“我們都十分好奇,林總的情感狀態。”

聽到這個問題,叢嘉一下就不困了,她站起來取了杯橙汁,饒有興致地等著林沉的回答。

叢嘉知道林沉對媒體的一貫態度,以為他會頗有技巧地搪塞,或是用他一貫冷酷的風格說“抱歉,無可奉告”。

那場面應該挺有趣的。

但不知道是不是對過臺本,林沉看起來並無不悅,他調整了一下坐姿,五指交叉,右手中指像是無意間拂過左手無名指。

他說:“——我結婚了。”

夢境戛然而止。

“嘭”得一聲巨響,叢嘉醒了過來。

她感到額頭尖銳地疼,意識昏昏沉沉,似乎聽到有人斷斷續續地叫她的名字。

但她沒有力氣回應,視線不斷扭曲碎裂,最終化為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