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當爹是什麼感覺?

“她可長得真小啊。”周自衡感嘆道。

他坐在榻上,看著搖床上已經開始在揉眼睛,正慢慢醒過來的小娘子。

窗戶被支起來,夕陽的餘暉照進來,讓小嬰兒的面板都顯得透明起來,還可以看到臉頰上的絨毛。雖然還只有五個月大,但從五官也能依稀看出繼承了周純和徐四孃的好相貌。

只是,看上去太瘦了,包在襁褓裡顯得有些可憐。

徐清麥現在已經很淡定了,她撈起小娘子,直接塞到了周自衡懷裡,看他手忙腳亂的調整抱孩子的姿勢。

周自衡求救的看了她一眼,小嬰兒軟軟的,他生怕自己一個用力不對就傷到她。

徐清麥無視他的求救,淡淡道:“因為養得不好。”

她雖然沒有養過小孩但是也見過親戚朋友和同事們的小孩,還曾經在產科輪轉過,五個月小的小寶寶,大多都被養得白白嫩嫩的。但眼前這個小姑娘,就和她之前曾見過的早產還需要住在醫院保溫箱裡的小孩一樣,瘦得驚人,那小胳膊小手細細的,就沒多少肉,臉色也並不紅潤,嘴唇沒有血色。

不用檢測,徐清麥都知道她肯定營養不良+貧血。

問題是,周家可不是什麼貧困人家。

徐清麥對王婆子的厭惡又多加了一分,連帶著對周純也沒什麼好臉色:“你的乳孃幹出來的好事兒,偏偏你視若不見,自己的孩子養得都快成難民了,真是厲害。”

即使知道他不是周純,但對著這具身體也難免遷怒。

周自衡立刻撇清關係,否認三連:“不是我的乳孃!我又不是周純!和我沒關係!”

這個鍋他可不能替周純來背,冤死了!

他繼承了周純的記憶,看著懷裡正骨碌骨碌睜大眼睛看著自己的小寶寶,此時也有幾分諷意和感慨——終究是沒有經過世事的公子哥兒,以為靠自己的鬥爭逃出了家逃出了長安就能從此自在,卻沒想到一旦少了家族的支援,日子是沒有那麼好過的。

在前途無望的壓力下,一日復一日的雞零狗碎的磋磨下,他內心對徐四孃的感情其實也淡了很多。每次徐四娘哭哭啼啼的向他訴說王婆子的不是時,周純的心裡只有煩躁,只想要逃避,敷衍幾下就立刻找藉口走了。

“天真,沒有擔當!”周自嗤了一聲,斷言道,“假使咱們沒穿越過來,他們倆估計也會慢慢的成為一對怨偶。”

徐清麥冷哼一聲:“你想多了。”

周自衡疑惑的看她。

徐清麥:“在這個世界,周純後悔了可以再娶妾,再去青樓尋歡作樂,回長安哭一哭,低個頭,說不定周家就又能原諒他。而徐四娘,只能在後院裡蹉跎時光。”

唐朝是可以和離的,不過按照徐四孃的性格,徐清麥不認為她有勇氣走出這一步。

所以,到最後,生怨的人或許只有徐四娘一人而已。

周自衡挑了挑眉,義正詞嚴:“你放心,就算是穿越到了唐朝,我也依然是紅旗下長大的,絕對堅守社會主義道德觀,維護一夫一妻制,尊重女性地位。”

只恨不得立刻表忠心。

徐清麥頓了一下,似笑非笑:“關我什麼事?”

她挑起眉,雙手抱胸,看上去頗有氣勢:“先和你說好啊,現在咱們的這種狀況和關係只是權宜之計。等到以後穩定下來,看情況再另做打算。”

徐清麥這話說得冷,但周自衡只是含笑的看著她,心中並無任何不悅,反倒是因為她提到了“以後”而感到幾分欣慰。

任何事情,只要有以後,就好說。

他當然不覺得兩人一起穿越了就要理所當然的在一起,但最起碼現在這個關係他還挺滿意的,近水樓臺先得月嘛。

“絕對沒問題。”周自衡舉起手來保證,眼睛裡滿是真誠。

徐清麥心裡泛起了嘀咕:“狗男人,就愛裝真誠,這會兒肯定心裡又在轉著什麼心思呢。”

這時候,被周自衡抱在懷裡的小娘子,可能看父母都不搭理自己,忽然憋紅了臉,然後就聽得“撲哧”一聲,空氣裡忽然泛起了可疑的異味。

周自衡覺得自己的手都僵了,將懷裡的人舉遠了了一點,聲音都有些發顫:“她,她,她......幹嘛了?”

徐清麥忍住笑:“恭喜你,看來你女兒的腸胃很健康,她拉粑粑了!快去給她換尿布吧?”

周自衡只覺得自己在風中凌亂,想將她放下來但是又怕弄髒床褥,最後只能抿著嘴將她高高的舉起。

徐清麥難得見他這麼驚慌失措的樣子,終於忍不住了,哈哈哈的笑起來,剛才的冷意全無。

這大半天的緊繃和焦慮,兩人之間默不作聲的試探,終於在小娘子的一泡粑粑裡完全消散。

最終,這尿布還是叫了阿軟來換的。

小娘子換了尿布後,可能覺得肚子和身上舒服了,翻個身又繼續睡著了。

周自衡現在看著這酣睡小人兒的表情很是敬畏:

“怎麼辦?”

徐清麥沒好氣的:“能怎麼辦?當然是養著啊!”

兩人佔據了她父母的身體,既然一時半會兒還不知道回不回得去,那肯定也要對她負起責任來。不僅要養,還得好好養。

“我知道要養著,”周自衡戳了戳她的小臉蛋,“關鍵是,要怎麼養啊?”

他沒養過小孩啊!

徐清麥也沒養過,氣勢弱了下來:“反正總歸是......先吃飽、穿好,把她給養胖點兒,至於其他的,到時候再說吧。”

她看她以前同事養娃,不說別的,最起碼各種紙尿褲、玩具、輔食、還有定期的疫苗和體檢都是少不了的。就這樣,還時不時的生病要帶來醫院看兒科。

所以,現在徐清麥也很忐忑很沒底。

“走一步看一步吧。”周自衡總結道,他想到了什麼,嘴角有些抽搐,“第一步得先給她取個名字。這周大娘......聽上去實在是太不好聽了!”

唐朝人的取名和稱呼習慣,女性叫娘子,男性叫郎君,而且重排行。

徐四娘因為在家中排行第四,所以叫徐四娘,而周純因為排行第十三,也被人稱為周十三郎。不同的是,體面點的人家一般會再給孩子取個正式的名字,尤其是男孩,所以周十三郎有名字,而徐四娘就叫徐四娘。

周純和徐四孃的女兒,是他們的第一個孩子,於是當仁不讓的成為了周大娘。

徐清麥深以為然:“是得好好取個名字。”

不過,這一番折騰下來,也沒辦法立刻就想到什麼好名字,便暫且作罷。

夕陽西斜,很快便沉了下去,阿軟做了簡單的飯菜,兩人胡亂吃了點兒,也嘗不出什麼味道,又喂小娘子吃了點米粥,便已然夜幕深沉。

蠟燭如豆一般的熒光在房間裡根本照亮不到太大的範圍,對於習慣了明亮夜晚的現代人來說根本不值得一提。

“睡吧睡吧,一切等明天再說。”徐清麥乏了,只覺得身上沉沉的,根本不想要去洗漱。

不過,在睡覺前,她強打起精神,指了指在窗戶邊的那張小榻,對周自衡道:“你睡那兒。”

周自衡很自覺的早就躺了上去:“知道,知道。”

吹滅了蠟燭,只有月光透過窗戶照進來,正好照在周自衡睡著的榻上。徐清麥在床上翻了個身,正好看到月色中周自衡躺著的模糊身影。

她和他分開三年多,沒想到別後的第一次重逢居然就匪夷所思的直接回到了唐朝。原本那些微妙的彆扭情緒和心思,在這樣大的變故面前都煙消雲散。

現在反而有了一種安心感。

最起碼在這個陌生的時空裡,自己不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不知道徐四娘和周純在咱們的時空裡會過得怎麼樣。?”她忽然聽到周自衡說。

徐清麥愣了一下:“你也看到周純了?”

“看到了,但是無法碰觸無法交流。”

徐清麥沉默了片刻。

他們很默契的並沒有討論是什麼原因導致的互換靈魂,是機緣巧合還是冥冥之中有某種偉力在主導?

反正,事情就是這麼莫名的發生了。

“雖然不知道原因,”周自衡倒是有些幸災樂禍,甚至是樂見其成:“但如果要是周純真穿到了我身上,把我家的公司給敗掉了,那也很有趣。”

徐清麥在黑暗中有些無語。

她一向知道周自衡和自己父母的關係有些不和,看來這三年他回到自家公司後不僅沒改善,反倒是還更惡劣了。

這時候,她又聽周自衡問:“我問你個問題。”

“什麼?”

“我......剛剛看到我的時候,你......高興嗎?”

語氣竟然有幾分忐忑。

我和你一起穿過來,你是覺得開心,還是覺得厭煩?

周自衡問完這句話就後悔了,尤其是在好一會兒都沒有等到徐清麥的回答時。

她會怎麼想?

會覺得他陰魂不散,拿得起放不下嗎?

或許他不應該這樣問,顯得有些操之過急......

就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傳來徐清麥輕輕的回答:“你留在那邊,我會更高興。”

徐清麥說完之後也有點後悔。

讓你忍不住!

她把被子一卷,眼睛一閉,打算裝成睡著了,堅決不準備再開口說話。

然後,她聽到周自衡溫柔的聲音:“我也是,睡吧。”

他也更希望她能留在那邊,繼續當那位牛逼閃閃的外科徐醫生,有自己熱愛的工作,有自己的朋友圈,有便利舒適的生活。

徐清麥心中一軟,沒注意到自己的嘴角無聲無息的翹了起來。

他聽懂了。

她希望他留在現代,得到救治,有熟悉的環境和自己的事業,能實現自己的人生追求。

本來以為自己會睡得很不踏實,但沒想到竟然睡得很沉,連再進去系統裡好好檢視一番都忘記了。

她做了個夢,夢見自己正在醫院裡面,搶救病人、查房,制定手術方案,忙得團團轉......

直到感覺到自己被推醒,徐清麥還迷迷糊糊的問了一句:“怎麼了?病人有什麼問題嗎?”

她以為自己還在醫院。

然後就聽到周自衡有些焦急的聲音:“你快來看看,她好像發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