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父在饒州府做同知,按朝廷規定,家眷可以跟著他住在衙門官舍。

饒州府官舍只有兩進,是一前院一後院兩跨院的格局,沈家人多,因此都是幾個主子合住一個院子。

兩位年長的少爺住前院,女眷們住內院,安氏帶著誦哥兒住在中間的暮雲院,沈嫵和雲箏兩人合住在東邊的重籬院,二姑娘沈媛和她姨娘以及沈父的另兩個妾室住在西邊的春芳院。

大家住的距離都不遠,沈嫵和雲箏早上帶著誦哥兒去給安氏請安,剛到暮雲院門口就碰到了雲鑑和沈諾聯訣而來。

幾人打過招呼,進了正房才發現沈父在家。

沈嫵詫異道:“今兒不是休沐日,怎麼爹爹還在家?”平時這個時辰沈父早就去衙門上班了。

聽到她的話,沈父和安氏對視一眼,安氏道:“你昨日不是還抱怨你父親忙碌,幾日不曾見到,怎麼今兒在家了,你反倒又來問。”

“女兒雖然希望時常見到爹爹,但也怕因此耽誤了爹爹的正事嘛。”沈嫵說著過去挨著沈父坐了,拉著他的袖子問道:“爹爹今日一整天都在家嗎?我這幾日臨帖總感覺筆觸滯澀,等中午下學,爹爹教教我。”

聽著小女兒嬌憨的聲音,沈父憐愛的拍了拍她的發頂,說道:“一會兒爹爹還有公務要處理,此事我會交代給你們夫子。”

沈嫵心裡失落,面上便也帶了出來。

見她抿著唇不言語,安氏怕丈夫覺得女兒任性,說沈嫵道:“你如今也大了,該懂事,如何還能像小時候一樣纏著你父親。”

聽到妻子的話,沈父下意識的維護女兒:“阿嫵還小,難免依賴父親,夫人別太苛責。”

說罷,又哄沈嫵道:“等爹爹忙過這一陣,就親自指點你臨帖,還有你不是喜歡畫畫嗎,爹爹也教你。等明年咱們回了京城,我再親自為你尋一位名師。”

沈嫵聞言,不禁喜笑顏開,“還是爹爹對我最好。”

隨即又疑惑:“阿孃說咱們家明年去京城,是真的嗎?”

沈父頷首,“明年為父任滿回京述職,正好趕上你祖父的六十大壽,因此便想著帶你們一起回去為他老人家賀壽。”

原來如此。

沈嫵還想問什麼,安氏卻打斷道:“好了,你父親還要去衙門,有什麼話改日再說。”

說著親自給沈父整理了外裳,送他出門。沈嫵等幾個小輩自然也要跟著送一送。

目視沈父身影遠去,眾人才迴轉。才進屋入座,就聽門外小丫頭稟報:“二姑娘和花姨娘來了。”

門口大紅的毛氈簾被撩起,一位三十許歲的婦人走了進來,正是沈父的妾室花姨娘。她身後跟著的少女便是沈家二姑娘沈媛。

花姨娘和沈媛走近給安氏行禮,沈嫵兄妹幾人也起身和沈媛互相見禮。一時禮畢,大家方才按照主次長幼坐下。

沈嫵坐在沈媛對面,見她眼神四下轉看,頓時心裡瞭然。沈媛必定知道了沈父早上在家的訊息。

果然,沈媛在屋裡沒有找見沈父,便出聲道:“母親,女兒為父親做了兩雙鞋,也不知大小是否合適,不然請父親親自試一試?”

安氏露出欣慰神情,說道:“二姑娘孝順。不過老爺已經去了衙門,等晚間回來我再告訴他。”

已經出門了?

沈媛失望之意溢於言表。方才,她和姨娘一得到訊息,立即就趕來暮雲院,不想還是錯過了。

她看了一眼沈嫵和沈諾,心想他們比自己來得早,肯定早得了母親的信,已經見過父親。只有自己,母親這是防著自己和姨娘呢。

她自來知道,在這個家裡,她這個沈家親生女兒的地位,卻是連雲家兄妹這兩個外人都不如。

沈嫵並不知道沈媛的心思,若是知道必定要叫屈。

今日沈父這個時辰還在家,是臨時有事被絆住了。他們兄妹因為要去學裡,平日請安的時辰本就比沈媛早,這才恰巧遇上了。

且安氏是當家主母,即便有私心想讓自己的兒女和丈夫更親近,也多的是正大光明的手段,根本不屑在這種小節上計較。

既然安氏這麼說了,沈媛心裡不情願,也只能請安氏轉交。

佩蘭從沈媛手裡接過包袱,拿給安氏看。

只見除了兩雙靛青松江綢鞋,還有兩雙襪子。鞋面針腳細膩,襪腰繡方勝紋十分精緻。

安氏笑道:“二姑娘的女紅又精進了,聽教導你的嬤嬤說近來你十分用工。”

二姑娘抿唇道:“姨娘常教導說女工乃是閨閣女子的本份,因此女兒不敢懈怠。”

聽到她的話,花姨娘下意識看了一眼安氏。

安氏面色不變,說道:“你姨娘將你教的很好,想來老爺知道了也會高興。”

說罷,吩咐佩蘭道:“去將我前兒新得的錦繡閣的繡線取一包給二姑娘。”

佩蘭領命而去,不一會兒果然取來繡線給沈媛。

沈媛接過,只見這繡線與她平日用的竟大不一樣。不僅色澤更加鮮豔,而且顏色區分更細,只紅色就有十多種。

她面上露出喜色,“多謝母親。”

花姨娘此時也跟著奉承,“還是夫人疼二姑娘。如今天氣漸冷,讓二姑娘給您繡一副抹額吧。”

安氏卻道:“不用了。咱們家的姑娘習針鑿女工是為了培養性情,可不是用來做活的。平日二姑娘做針線太晚,你也該多加勸導,免得年紀輕輕弄壞了眼睛。”

花姨娘聞言,訥訥應下。

時辰不早了,沈嫵幾人還要上學,因此眾人又說了幾句便散了。

從暮雲院出來,雲箏帶著丫鬟回了重籬院,沈嫵和雲鑑,還有沈諾去前院書房,沈媛則和花姨娘回春芳院。

沈嫵兄妹趕時間先走了,沈媛望著他們的背影若有所思。

“二姑娘,怎麼了?”花姨娘半晌不見女兒動作,不免問道。

“姨娘,我記得小時候父親也曾說過讓我和五妹一起上學的話。”

聽女兒提起,花姨娘也想起來了,點頭道:“是啊,當時不止你,還有箏姑娘,不過那時你害怕學裡夫子太嚴厲,哭著不肯去。倒是箏姑娘跟著唸了三四年,後來大了才不去的。”

說罷,又疑惑道:“怎麼突然說起這個?”

沈媛搖搖頭,道:“沒什麼,我只是突然想到五妹今年也十一了,明年應該也不會再上學了吧。”

花姨娘卻道:“應該不會。我聽說學裡夫子多次誇讚五姑娘唸書的天份高,老爺還說五姑娘喜歡畫畫,要請個老師專門教五姑娘畫畫呢。”

這件事沈媛還是第一次聽說。不禁驚訝的睜大眼睛,“連諾哥兒都沒有專門教畫畫的老師。更何況,姨娘不是說女兒家最重要的是學好女紅和管家麼?五妹這樣,豈不是耽擱了?”

花姨娘道:“老爺喜歡會讀書的人,夫人自然要投其所好,讓五姑娘在唸書上多花功夫。不過,五姑娘的女紅師父是夫人花重金從江南請來的,有名師教導,五姑娘的針線想來也不會差。”

提起沈嫵的女紅師父,沈媛不禁流露出一絲歆羨,“若是我也能跟著江南的師父學就好了。”

“夫人不會同意的。”花姨娘提醒女兒,“夫人請人用的是自己的嫁妝銀子,而且裡面還有安家老太太的人情,當初就說好只教五姑娘和箏姑娘兩個人。”

“不能求求父親嗎?”沈媛有些不死心。

花姨娘伺候了沈父十幾年,可比女兒更瞭解沈父的為人,搖頭道:“你父親心裡只看中兒子們的學業,女兒的教養從來只聽夫人的。”

說罷,又勸女兒,“俗話說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跟著誰學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自己肯用心。你這幾日用功,這不就得了夫人的賞麼?”

“姨娘說的對,我以後會更用功的。”沈媛心裡的糾結散去,開始計劃著每日再加練一個時辰的女紅。

五妹每日只念書就要花費大半的精力,就算女紅師父再有本事又如何,自己多練習定會將她比下去。

沈嫵並不知道沈媛心底存了和自己比較的心思。

此時她的心思全在雲鑑給她帶的東西上。

早上兩個時辰的課業講完,夫子宣佈散學,雲鑑就遞給她一個包裹。

沈嫵開啟,是一本書冊,翻看之後發現果然是自己需要的,不由揚起笑臉對著雲鑑道謝。

雲鑑擺手,“你我兄妹,何必這樣客氣。”說罷,又不好意思道:“不過你真要謝我,便多請我吃幾頓鍋子吧。”昨晚鍋子涮菜的味道實在令人難忘。

沈嫵一聽笑了,“這有什麼,一會兒我讓人將昨日炒制的火鍋底料給你送去便是。不過鍋子味道雖好,卻辛辣刺激,不可多吃。”

雲鑑聽罷,忙道:“還有那蠔油……”

“也一併給你。”沈嫵大氣道。

沈諾在一旁聽著他二人的談話,不免狐疑雲鑑到底給沈嫵送了什麼。

“五姐,你該不會讓雲哥給你帶什麼亂七八糟的話本子吧?若是爹爹知道了,可是要告訴夫子打板子的。”

沈父對子女教育這塊尤其謹慎。

“不是話本子,你想哪兒去了。”沈嫵下意識緊了緊手裡的東西。

沈諾觀她神色,心中越發不信,提出要瞧瞧。又威脅她,“不然我告訴阿孃去。”

“小古板!”沈嫵嘟囔一句,卻又對自己這個打小就性子刻板的弟弟無可奈何,只說道:“給你看可以,不過你要替我保密,不許告訴阿孃,也不許告訴爹爹。”

沈諾蹙著眉,不想答應這種沒有原則的要求。還是雲鑑和沈嫵再三保證不是話本子,才讓他勉強點了頭。

沈嫵這才放心的取出書冊遞給他,沈諾接過翻了翻後“啪”的一聲合上,震驚的看向沈嫵,“這上面記得是燒瓷技法,五姐,你怎能與雲哥要這樣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