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村是位於慶安府山平縣外的一個村子,午時有大夫特地從縣城趕過來,進了傅家。

不久後,就傳出傅聞宵甦醒的訊息。

村裡的人都吃了一驚,沒想到沖喜居然有用,讓傅聞宵真的醒過來了。

當大夫從傅家出來,有村人遇到他,便問了句傅聞宵的情況。

大夫只說了一句傅家郎君仍需要好生靜養,多的便不說。

眾人心裡瞭然,看來這傅聞宵雖然醒過來,卻不代表他的情況有所好轉,依然是個病秧子,不知什麼時候就沒了。

當然,眾人對沖喜這事倒是有不一樣的見解。

“原來沖喜這麼有用,前陣子大夫不是讓周大娘準備後事嗎?這會兒又改口讓傅家郎君好生靜養,瞧著一時半會應該不會有什麼事。”

“哎,我聽說周大娘會同意給傅家郎君聘娶鬱家二房的離娘,是因為曾有算命先生給她批過命,說她是個有福氣的,是福星呢,不管誰娶了她,都能逢凶化吉、遇難成祥……”

這話一出,在場的人都吃了一驚。

大家都是同一個村子裡的,知根知底,誰家有個什麼都瞞不過人,他們可從來沒聽說鬱家二房的長女是福星。

要她真是福星,那鬱家人早就將她供起來,哪裡會讓她像個丫鬟似的,每天都有幹不完的活兒、做不完的事?

眾人都不相信這話,懷疑地看向說話的人。

“你們別不信。”那人說道,“我這也是聽周大娘說的,她說這是鬱嬸孃告訴她的,不然她幹嘛要花二十兩銀子聘娶鬱家二房的離娘?”

這人嘴裡的“鬱嬸孃”是鬱老老太太。

在場的人一聽,心裡就嘀咕起來。

他們可沒聽說鬱離小時候被什麼算命先生批過命,這話聽著就像是誆人的。

鬱家老太太是什麼德行,大夥都清楚,他們更願意相信這是鬱家貪圖傅家那二十兩銀子,為了讓傅家聘娶鬱離胡亂編造的。

不過傅聞宵也確實因為沖喜醒過來。

難不成那鬱離還真是個有福氣的,只是他們不清楚?

這麼一想,不少人都扼腕不已,後悔沒早點給自家孩子聘娶了鬱離,雖然鬱家一口咬定要二十兩銀子的聘金,也不是不能出,可以先找人借一些,等將來再還嘛,娶了個福星迴來,還怕還不了這錢嗎?

等村人們見到出門洗衣服的周氏,不少人都特地問她這事。

周氏紅光滿面,一邊漿洗衣物,一邊說:“離娘確實是個有福氣的,你們瞧她這剛嫁過來第二天,我家宵哥兒就醒了,她絕對是我家宵哥兒的福星,宵哥兒能娶到她,我不知道有多高興,只盼著她和宵哥兒以後能和和美美的……”

接著她又開始誇起鬱離,誇她勤勞能幹,誇她會照顧人,誇她還是個貼心的……

在周氏嘴裡,鬱離這兒媳婦就是天下第一好,沒有比她更好的姑娘。

她對鬱離非常滿意,恨不得將人供起來。

那些原本還半信半疑的村民們見她信誓旦旦,忍不住在心裡嘀咕。

難道……鬱離真是個有福氣的姑娘?

或許以前真有算命先生給鬱離批過命,只是他們不知道這事,誰讓鬱家一直都不透露,怪不得鬱老太太要的聘金這麼高。

等周氏洗完衣服離開,有人嘀咕道:“如果離娘真是福星,鬱家怎麼捨得這麼虧待她?”

“是啊,我瞧著離娘瘦得厲害,平時肯定沒怎麼吃飽飯。”

“又不是什麼災年,咋能讓個姑娘餓瘦成這樣?”

村裡也不是沒有瘦的人,這年頭除了地主家,誰家的糧食也不能敞開肚皮吃,大多數平民百姓都是瘦的,可也不至於瘦成這樣。

這一看就知道平時吃不好。

這些年風調雨順,賦稅也不重,只要肯幹活的,一般都不會餓死,更不用說鬱家的田地不少,還有好些個能幹活的男丁,家中糧食足夠養活一家子人,能讓大夥兒都吃個半飽,少有會餓肚子。

“不說她,我看鬱家二房的人都挺瘦的。”

“是啊,那鬱老二夫妻,還有他們家的那幾個女娃娃,都是瘦瘦小小的。”

“福星又有什麼用?都是女娃娃,誰會高興嘞?鬱嬸子不待見二房那些女娃娃也是常理,要我也不待見,就算是福星也沒用!”

說話的是一個矮小的男人,一臉嫌棄的模樣,嫌棄鬱家二房生的都是女娃娃,沒個帶把的。

像他這樣的觀念很多人都有,有不少人附和。

這些附和的都是男人,他們對傳宗接代的觀念很看重,要是自己媳婦生的都是閨女,氣都要氣死。

這時,河邊一個拿著搗衣棍的婦人罵道:“女娃娃怎麼了?你們不是女人生啊?你們的老孃和姐妹不是女人?生閨女你們就要氣死,那你們怎麼不去死?”

“就是!你們敢將這話說給你們的老孃和婆娘聽嗎?”

“你們這些鱉玩意兒,多了二兩肉就抖起來了,小心哪天那二兩肉被狗叼了去,讓你們男人都做不成!”

在場的一些婦人也很不爽這群男人嫌棄的嘴臉,特別是那些生了閨女的,覺得這些男人是不是也嫌棄自己的閨女,頓時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當即這些婦人都跟著罵起來,罵得男人們招架不住,灰溜溜地離開。

要是吵架,村裡的婦人從來不慫,嗓門嘹亮,沒哪個男人能吵得過的。

**

周氏進門就見鬱離坐在庭院的陰涼處,和兩個孩子一起啃削了皮的生地瓜。

地瓜也可以生吃,脆生生的,蘊著些許的甜,別有一番風味。

鬱離喜歡吃烤地瓜,也喜歡吃生地瓜,只要是正常的食物她都喜歡。

每次見她吃東西,兩個孩子總是忍不住跟著她一起吃,明明看起來很尋常的食物,他們都吃膩了,可每當這時候他們就覺得好像真的挺好吃。

見周氏進來,鬱離叼著半截地瓜過去,接過她手裡裝衣服的木盆,幫她一起晾曬衣服。

陽光明媚,萬里無雲,偶爾有風吹來,樹影晃動,帶來些許清涼。

晾好衣服後,鬱離站在晾曬的衣物旁,迎著陽光,一手叉腰,一手拿著那半截地瓜繼續啃。

天氣很熱,太陽光也很刺眼,但她一點也不討厭,覺得曬太陽也是一種享受。

末世可沒有這樣的太陽。

周氏看得好笑。

她的心情好,現在看什麼都覺得好,更不用說鬱離這個在她心裡被打上福星烙印的兒媳婦,不管她做什麼,都帶著一種寬容的心態去看待。

突然她想到什麼,說道:“離娘,今兒是你嫁過來的第三天,是你回門的日子。”

鬱離有些懵地看她,仔細搜尋記憶,總算明白什麼叫回門。

這幾天她在傅家有吃有喝有住,周氏是個綿軟的性子,而且很大方,察覺到她的胃口大,做飯時都會往多了煮,甚至也不在意她在飯後扒拉家裡一些吃食,由著她想吃就吃,絕對不會多說一句,更不會將糧食鎖起來。

和在鬱家完全不一樣。

在這裡住得太舒心,都讓她忘記了鬱家,更不用說什麼三朝回門。

周氏是個講規矩的,雖說這樁婚事是為了沖喜,但也是將鬱離當成正經的傅家媳婦看待,這是宵哥兒的媳婦,她自然要重視。

“離娘,等會兒我收拾些東西,你帶回去。”說到這裡,她又有些愧疚,“宵哥兒現在無法下床,不能陪你回去……”

在周氏看來,兒子不能陪兒媳婦回門,實在是愧對兒媳婦。

鬱離倒是不在意這些,傅聞宵的身體那麼差,連洗漱的力氣都沒有,就別為難他了,讓他在屋子裡好好待著,免得哪天就斷氣。

雖然不想回鬱家,但因為周氏說這是規矩,鬱離只能應下。

周氏收拾好一籃子的東西讓她帶回去,一邊說道:“你不用急著回來,難得回去,多陪陪父母和姐妹們……”

屋裡的傅聞宵正醒著,聽到外頭的聲音,轉頭朝視窗看過去。

窗戶開著,能看到院子裡的情況。

只見周氏拉著少女叮囑個不停,少女一臉乖巧,很認真地將周氏的話記下,彷彿周氏說的是什麼人生大道理,要認真地記住。

他的目光落到穿著洗得發白的衣裙的少女身上。

那衣裙是鄉下人常穿的粗布麻衣,灰撲撲的,襯得人也像只灰撲撲的小動物,加上人瘦巴巴的,實在不好看。

然而奇異的是,她坦然地站在那裡,絲毫不顯窘迫,身上有一種自內而散的從容、疏朗,不為外物所動,會讓人漸漸忽略她的模樣。

傅聞宵深深地看著她,目光像是要透過這副皮囊,探究皮囊下的靈魂。

察覺到他的目光,鬱離轉頭看過來。

她歪了歪腦袋,覺得他的眼神怪怪的,不過自從他醒來後,他好像一直都這樣,她又不在意了。

鬱離接過周氏遞來的籃子,準備離開時,想到什麼,又轉過身,噠噠噠地走到東廂房的窗前。

她隔著窗,朝坐在床上男人說:“我回鬱家了。”

傅聞宵看著她,敏銳地捕捉到她話裡的字眼。

不是“回孃家”,而是“回鬱家”。

鬱離繼續說:“你有什麼事可以叫娘幫你,如果孃的力氣不夠,讓她去叫我回來。”

傅聞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