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裡稀稀疏疏傳來一陣腳步聲。

門外的丫鬟輕輕叩了叩門,“稟老夫人,是蘇姨娘。”

李令月螓首微抬,握著茶盞的玉指微頓。

“進來吧。”顧老夫人聲音威沉。

門被從外面輕輕推開,外面的雪還在下,庭前白雪皚皚,蕭瑟的寒風裹著一兩片雪花湧入屋內。

一名身著鴉青素色上襖的美婦人走了進來,後面跟著兩個貼身丫鬟。為首的美婦人,應當就是蘇姨娘了。

蘇姨娘約莫三四十的模樣,眼角已經染上了細紋,眉眼間看得出年輕時候應當是個美人兒。即便現在上了年歲,但勝在保養得宜,反倒是使蘇姨娘多了份歲月沉澱的迷人韻味來。慈眉善目、平易近人,瞧著像是個好相處的。

蘇姨娘朝顧老夫人福禮,語氣溫柔婉約帶著恭敬,“兒媳給母親請安。”

顧老夫人端坐在首位,看不清喜怒,只道了一聲“坐吧”。

顧老夫人吩咐蘇姨娘坐,又囑了蟬衣給蘇姨娘上茶。

蘇姨娘入座,目光卻落在李令月身上。

李令月自是沒錯過蘇姨娘片刻的怔愣。想來,“自己”在文國公府一眾主子丫鬟眼裡,怕是早已落得個囂張跋扈、不知禮無孝德的粗鄙形象。

李令月心中默默嘆了口氣……

只消片刻,蘇姨娘便露出和善笑容,“今天倒是我來巧了,柳兒也在。”

李令月從座位上起身,上前行了禮,“姨娘。”

看見李令月行禮,蘇姨娘面上閃過一絲詫異,但很快便掩了去,只親切地握住李令月的手,滿目帶笑關心問道,“身子可是大好了?”

李令月不喜與人親近,望著與蘇姨娘娘交握的手,黛眉輕輕蹙了蹙,不過倒也未急著抽回,“謝姨娘關心,身子已全然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蘇姨娘慈愛地拍了拍李令月的手背連道兩聲,拉著李令月入了座。

“這雪都下了幾日了,天寒地凍的,你身子剛好利索,平日可要多注意些。”

“瞧著可是輕減了許多。”

蘇姨娘臉上露出心疼之色,對著李令月一陣噓寒問暖,又對著春桃吩咐道:“你可得照顧好你家少夫人。”

春桃惶恐,忙雙手福身:“奴婢謹記蘇姨娘教誨。”

李令月笑道:“姨娘不必擔心。”

“老二媳婦今日可是有什麼緊事。”座上的顧老夫人開口問道。

蘇姨娘正了臉色,從丫鬟手中接過賬本遞給顧老夫人,“母親,西蠡那邊又來了一批紅羅炭。這是入庫的賬目,還請母親細瞧。庫房還留著些許往年餘下的,這幾日大雪下得勤,天日寒得比往年早,兒媳便想著把往年餘留的都分到各房去。”

“這後院的中饋既已交給你了,就無需再過問我,儘管吩咐下去便是。”顧老夫人擺擺手,無大興趣。

“是的,母親。”蘇姨娘恭敬道。

李令月微微訝異。

世家大族對中饋一事頗為重視,主持中饋的往往是世家主母或是府中正當寵的。不少世家女眷為了搶奪中饋的主持大權,明裡暗裡爭來鬥去,不知行了多少齷齪。

李令月倒是沒想到公府的中饋是由蘇姨娘區區一個姨娘主持。

顧老夫人生有三子。

長子顧青山,常年坐賈行商,然沉湎淫逸、喜鬥雞走馬,娶妻章季芳,有妾李氏、張氏,通房若干。與妻章氏有一子一女,大公子顧景然,三小姐顧靜彤,與李氏生有四小姐顧靜怡、五小姐顧靜妤,與張氏生有六公子顧景彧。

二子顧青淵,世襲了老文國公的爵位。顧青淵有京解之才,連中三元,娶妻福安公主,有妾蘇姨娘。與福安公主有一子,為文國公府世子顧景雲。然福安公主產子後體弱、藥石無醫,於顧景然三歲時故世,顧景雲自小長於顧老夫人身邊。蘇姨娘無子無女,早年從旁系過繼有一子,其年紀最小,取名顧景文。

三子顧青瑄,飄零書劍,攜一筆一劍遊歷四方,已多年未回上京。

自福安公主辭世後,公府不若以前。雖說不上有潑天富貴,憑著顧景雲乃當今聖上唯一的親外甥這一身份,在上京城的世家貴族裡還算有一席之地。

公府女眷眾多,蘇姨娘能夠在一眾女眷中脫穎而出被顧老夫人委以中饋之責,可見蘇姨娘必定是有其過人之處。

“對了,母親。”蘇姨娘又道,“前幾日景雲不是捎了家書說不日便會歸京,我瞧著景雲房中目前就春桃和雀姐兒兩個丫鬟,便想著等景雲回來再撥兩個丫鬟過去。”

顧景雲要歸京?李令月聞得蘇姨娘的話,不由一愣。

蘇姨娘瞧得李令月怔愣的表情,打圓場般歉意笑了笑,“想來景雲是想給柳兒一個驚喜,故訊息還未傳到東院,倒是我多嘴了。”

顧景雲若是喜歡原主,就不會下嶺南了,李令月不好反駁,只是點頭算是附和了。

“倒是你想得周到。”顧老夫人沉吟片刻道。

顧老夫人說完又望向李令月,“這事就聽你姨娘的吧。”

李令月本想說只春桃和雀姐兒二人便夠了,但明白若是繼續推辭,怕是會惹得顧老夫人生氣,只好道,“柳兒這邊謝過姨娘了。”

顧老夫人擺了擺手道:“我乏了,若無其他事,你們便先下去吧。”

蘇姨娘和李令月齊齊躬身:

“是,母親。”

“是,祖母。”

從顧老夫人處出來,李令月回屋小憩了會兒。

午間,春桃在茶灶上煮了茶,茶壺裡發出“咕嚕咕嚕”的沸水聲。

外面大雪還在紛紛揚揚地下,屋子裡卻一片祥和。

靜謐得能聽到炭盆裡炭火燃燒的聲音,茶灶上的沸水聲,甚至連屋外的落雪聲也清晰可聞。

李令月已經起了身,正倚在貴妃榻上,喚了雀姐兒幾聲。

外間候著的雀姐兒正拿著雞毛撣子撣著灰,聞言忙將手中的雞毛撣子遞給春桃,走進了內室。

“小姐。”

不知道是不是雀姐兒的錯覺,總覺得自打自家小姐被馬衝撞醒來後,就像換了個人。一雙眸子淡淡的,像是能將人心給瞧透似的。

雀姐兒是江柳兒的陪嫁丫鬟,與其說是陪嫁,不若說是柳氏給顧景雲準備的通房丫鬟。

柳氏雖為王允之的續絃,卻待江柳兒極好,不若其他世家大族後母苛待原配之女那般腌臢。

在北豐,三妻四妾乃為常事,與其讓外面的野花迷了自家姑爺的眼,不若選個自己信得過的,雀姐兒便是柳氏精心挑選去照料江柳兒的。

雀姐兒長得有三分顏色,原本是要被兄嫂賣進妓院的,幸得柳氏上香路上偶遇所救。雀姐兒老實本份,既不會越了江柳兒的正室地位,又能捍衛江柳兒在夫家女主人的地位。

這倒是委實費了柳氏不少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