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患到來的五分鐘前。

等待區的病人全部轉移,原本長椅全部搬走,擺滿了摺疊床。

所有人已經準備完畢開始待命,梅森醫生大致看了一下,今天留院值班的有幾個實習醫生,他們看起來懵懵的,像非洲大草原上突然被車燈晃到的羚羊,茫然,驚慌,手足無措,透著一股清澈的愚蠢。

讓人看了就忍不住擔憂得皺眉。

“急診員已經給他們貼好標籤。”梅森大聲問在場的醫生們:“急救的標籤有幾個,都是什麼意思,誰能告訴我!”

一個實習醫生下意識的舉手:“綠色黃色紅色黑色,綠色可以等待,黃色密切關注,紅色立刻救治,黑色送進太平間!”

“答得好。”梅森大聲鼓勵:“等等你可以獨自負責一個病人了,史密斯醫生。”

實習醫生史密斯,震驚:“啊?我嗎?”

梅森:“對,就是你!各位實習醫生,都拿出自己的本領來,今天傷者非常多,其他醫生正在趕過來,現在就要靠我們撐住了!要是誰帶的實習醫生把人治死了,會讓你的老師在醫院名譽掃地很長一段時間,所以各位,加油!把這當成一場寶貴的實踐操作課!那些是隨便治死了也沒關係的人渣,但是儘量別讓他們死在你手上,因為那會讓你和你的老師名譽掃地!”

里奧已經穿戴完畢,戴著口罩看不出表情,但是他的眼神堅定的像是要去炸碉堡。

里奧:“我絕不會讓蔡醫生名譽掃地!”

在傷者到來之前,他這麼想。

·

警員提著一個一瘸一拐滿身血的人走進來。

梅森醫生:“能走,紅標,優先處置,布萊克醫生,上。”

接著是擔架床,一個男子側躺在上面痛苦呻丨吟,後背鮮血淋漓一片,有些部位已經出現焦黃的顏色,衣服和傷口融合到一起,已經看不太出來。

警員:“背部三級燒傷,右腿骨折,胸部肋骨骨折。”

梅森醫生:“舒格曼醫生,他歸你!”

突然被點名,里奧立刻從後面擠過來,他不敢相信這麼快就輪到他了,下意識看向融恆。融恆像個身經百戰的老將軍,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那雙平靜的黑眼睛倒影著他有點慌張的神色,里奧看到,她輕輕對自己點了下頭。

里奧:“......去創傷三室。”

他想:“雖然你是個人渣,但是你休想死在我手裡!我絕不會讓蔡醫生名譽掃地!”

病人沒有反應,痛苦呻丨吟聲越來越小。

一邊的消防員忍不住提醒了一聲:“你說太大聲了,這個話我們聽到了哈。”

今晚本可以不用這麼慘烈。

如果他們沒有啟動那個炸彈,他們只需要被蝙蝠俠揍一頓,一切就能普通的結束。那是一枚新武器,在啟用之前,沒人想到它會失控——不,實施上,沒人知道那個武器為什麼會出現在那裡。

從黑麵具的反應來看,他對此一無所知。

梅森醫生鎮定指揮,醫院裡到處都忙忙亂亂,卻亂中有序。陸續有醫生趕到醫院,頭髮凌亂,看起來沒有洗過臉,有些人脫了外套,裡面是一套家居服。但現在不是T臺走秀,沒人在意他的家居服上畫的是唐老鴨還是蜂蜜熊。

他們立刻換上隔離服,認領自己的病人,加入戰鬥。

有些人也像融恆一眼,今天本該輪休,如不出意外休假日本應安逸閒散的度過,而不是在這裡搶救一群幫派分子。

分派任務已經接近尾聲。

蝙蝠俠走了進來。

融恆聽見梅森醫生深吸了一口氣,握住拳頭又鬆開。

蝙蝠俠的戰靴踩在地上的聲音和其他鞋子不同,那是一種金屬感的厚重,披風垂在身後,少了一角,上面佈滿了劃痕和燒灼痕跡。

他手裡提的是黑麵具,融恆正要接手這個病人,被梅森醫生擋住了。

“蔡醫生,這個我來。”他說。

融恆:“還有一個,梅森醫生,要不......”

“不。”他聲音平靜:“這個我來,蔡醫生。我們聊過這件事情了,我總要面對的。”

梅森醫生說:“別為我擔心,我很好。下一個交給你——蝙蝠俠,說說他的情況。”

蝙蝠俠看著梅森醫生。

在兩個月前,梅森醫生的表姐因為幫派火併,被流彈擊中了腹部,只能選擇摘除脾臟保命。手術正是在哥譚總醫院做的。

梅森醫生和表姐從小一起長大,看到她躺在病床上插著管子蒼白如紙,他痛苦了很久。

火併的一方正是黑麵具的勢力。

梅森醫生曾說過,他要親手要了那些人渣的命。

因為這句話,融恆盯了梅森醫生一段時間看看他會不會從醫院偷渡一些藥品出去做絕命毒師,好在沒有。梅森醫生也是從哥譚大學的醫學院畢業的,哥譚大學已經給社會輸送了很多高質量人才了,這個就算了吧,哥譚總醫院比阿卡姆大舞臺更需要他。

蝙蝠俠平靜的看著他。

他腦子裡想什麼,面上看不出來,但他快速報出了黑麵具現在的身體狀況,並在梅森醫生決定啟用創傷六室的時候,毫不猶豫立刻跟了上去。

蝙蝠俠:“因為病患的特殊性,治療的時候我需要在旁邊。”

梅森醫生:“可以,請便——蔡醫生,下一個交給你!”

融恆:“好的。”

最後一個病人進來了。

謎語人情況不好,黑麵具尚能被蝙蝠俠提著自己走進來,謎語人是躺在擔架車上被推進來的。

融恆迎上去:“彙報病人情況。”

紅羅賓:“大面積燒傷,外部創面的異物我們給清理過一次,不然沒法移動他。”

接到急救病人第一步,檢查氣道、呼吸、血液迴圈,從這方面來看謎語人情況還行,他沒插管,也沒有血流如注。

但他一聲不吭。

這很危險。

融恆戴上聽診器聽他的心音,聽診器與燒傷創面接觸,謎語人沒有喊痛,兩邊瞳孔不一樣大。

融恆向後喊:“超聲儀有空的嗎?”

梅維斯護士:“都在用蔡醫生!稍等!”

等不了了。

她轉頭對跟在身邊的護士:“手術室都在用,準備心包穿刺。開始給他消毒。”

護士:“要聯絡麻醉醫生嗎?”

融恆:“來不及。”

她接過護士準備好的針筒,給謎語人消毒,然後直接把它刺進了他的胸膛。

穿刺,抽液,拔出穿刺針,滴滴滴亂叫的儀器平靜下來,謎語人的心率重新回到94。

第一個問題暫時解決了。

“梅森醫生真會偷懶,把最難搞的留給我。”她嘆了口氣,像是自我催眠一樣:“算了,我應得的,我是最好的神經外科醫生。”

謎語人剛剛解決了急性心臟壓塞的問題,現在還有大面積燒傷和腦出血等著他。怪不得他沒辦法自己走進來,他能活著,還能自己呼吸已經是個奇蹟了。

難道反派的命就是比較硬嗎?

“讓手術中心無論如何空出一個手術室給我,病人單側瞳孔擴散,等不了了,我要給他腦袋開洞。”

謎語人的反應終於開始變得科學起來,他漸漸無法自主呼吸,融恆給他插上呼吸器。

進手術室之前,融恆看向紅羅賓。之前她一直在忙著急救,這是她在兩人見面這麼久後第一次看向他。

紅羅賓立刻站直。

“我想問一句。”她說:“他的腦袋。腦出血是怎麼弄的?”

紅羅賓:?

這個問題也許很著急,但不知為何總覺得叫人一頭霧水。

紅羅賓:“他離爆炸中心比較近,頭磕到集裝箱了。”

融恆:“好的。”

沒有任何留戀,蔡醫生轉身即將進入手術室。

然後踉蹌兩步,趕快扶住牆,讓自己倒下的速度慢點。

紅羅賓一把拉住她:“醫生,你還好嗎?”

融恆:“我低血糖,我吃個巧克力就好了。”

然後一摸兜裡,蕪湖,傑森給的巧克力吃光了。

融恆想,現在找一支葡萄糖也來得及,然而她聽到紅羅賓輕笑一聲。

“那我想,也許你需要這個。”他從腰帶裡掏出什麼東西放進融恆手中:“味道還不錯。”

是小包裝能量棒。

融恆快速吃掉,她等了一分鐘,眩暈不那麼嚴重後,重新站起來。

“謝謝你的能量棒,紅羅賓。”她說:“我怎麼還給你?”

紅羅賓:“只要你能盡力救活謎語人就是對我最大的幫助了,蔡醫生。”

融恆:“OK。”

她說:“他死在這裡會讓我顏面掃地。”

融恆走進手術室。

她的助手:“蔡醫生,都準備好了。”

融恆:“好的。現在時間是六點五十七分,我們開始手術吧,各位。”

·

對於融恆來說,這個休假日真是多姿多彩過頭的一天。

2:55,她接到值班的實習醫生求助電話。

3:09,她趕到醫院。

3:12,她見到到了第一位患者,並衝進影像科開始看片子。

3:55,她因為患者沒有傷到大腦鬆了口氣。

4:03,她坐下來和實習醫生聊聊天,喝一杯熱牛奶,吃點巧克力,免得自己因為低血糖昏厥。

4:24,她打算離開醫院,被突然告知即將有大波病患襲來。

6:57,她開始了今天第一臺手術。

這場緊急任務正式宣佈結束的時間是15:21。

這期間,融恆在15:19因為低血糖咕咚一下倒在了走廊上,醫院的同事們都知道在一場大的戰役之後,他們要處理的最後一個病人就是蔡醫生,大家很輕車熟路,把一支葡萄糖倒進她的嘴裡,並讓她靠牆小坐,休息片刻。

她連續做了三臺手術,開了三個腦袋,沒什麼時間吃東西,全靠蜂蜜牛奶、巧克力和紅羅賓給的能量棒撐著,汗水已經打溼了衣背。

“辛苦了。”梅森醫生遞給她一瓶能量飲料,並貼心地給她擰開了瓶蓋:“做得好,‘最後一個病人’。”

“我今天開了太多的腦袋。”她噸噸噸喝了幾口:“我覺得我現在看人的腦袋就開始噁心了。”

“這是低血糖的正常反應,親愛的蔡醫生。”他也坐在了她旁邊:“等等要我開車送你回家嗎?”

“不用,我男朋友在外面,我今天休假,等回去之後我要睡個對時。”她看向梅森醫生:“你怎麼樣?”

“我?我好得很,看就知道老蝙蝠可沒打斷我的骨頭。”他自嘲一般笑了一聲便沉默下來,梅森醫生頭靠著牆,長長的嘆氣。

他看著走廊頂上的吸頂燈:“知道嗎蔡醫生,我今天原本有很多機會能殺了黑麵具。你知道,當一個醫生想殺人的時候,哪怕旁邊有蝙蝠俠盯著,醫生也總有很多種辦法,而他又是我手裡的病人。”

“蔡醫生,他害我的表姐失去了脾臟,受了那麼多痛苦,我真想殺了他。我、我真該那麼做!”

梅森醫生的聲音漸漸低下去。他的喉嚨飛快的聳動了一下,彷彿把想說的話混雜著眼淚和憤怒、悲傷一起嚥了下去。

融恆輕輕拍他的背:“要不下次吧,這次主要是有蝙蝠俠在旁邊。因為他是你們創傷科和骨科的加班好夥伴,這次就當是給他個面子。”

梅森醫生忍不住笑了一聲。他飛快的抹了一把臉:“......那就聽你的。下次再說吧。下次一定。”

急救戰鬥結束了,等待區的摺疊床正在重新被搬走,有人一路向人詢問“蔡醫生在哪裡”,最後在走廊找到了坐在地上的蔡醫生和梅森醫生。

梅森醫生:“哈,看來你要回家了,蔡醫生。”

融恆鬆了口氣:“幸好他還在這裡,不然我現在可能不太適合開車。”

傑森走過來:“我看警察和消防員都走了,還帶走了很多人,想你們裡面也許結束了。我有打擾到你們嗎?”

梅森醫生:“你來得正是時候,現在蔡醫生可以繼續享受她的假期了,雖然只剩下半天,但也一樣珍貴。”

梅森醫生站起來,他們兩個扶著融恆慢慢站起來。從低體位轉變為高體位,融恆要屁股先起,腦袋最後起,這樣不會眼前發黑。

“好啦,快回去休息吧。”梅森醫生看向傑森:“先生,這位缺乏休息醫生剛剛結束了高強度長時間的工作,我把她交給你,你會安全把她帶回家嗎?”

傑森:“保證完成任務,sir。”

梅森醫生:“好,那就交給你啦,路上開慢點小夥子。”

他們兩個一起上車。

“你等等回家睡一會兒,晚飯有什麼想吃的嗎?”

無人應答,但這也是一種回答。

傑森:“看來你的答案是讓我自由發揮。”

融恆還保持著想要扣上安全帶的姿勢,然而她剛坐在車坐上,就已經睡著了。

傑森探過去,給她扣好安全帶,扶起她的腦袋把一個U型枕給她戴在脖子上。

“辛苦了。”他輕輕地說:“現在我們要回家了。走吧,老奇瑞,我們的醫生睡著了,要平穩的前進。”

車平緩的開動了。

他看了一眼後視鏡,後座的腳下扔了一件佈滿彈孔和燒灼痕跡、已變得破破爛爛外套和因爆炸嚴重破損的頭罩。

·

普通的一天。

無論是對傑森·陶德,還是對蔡融恆,這都是與尋常沒什麼兩樣的,普通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