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千里之外的寒霜城風清月朗,繁星燦爛。

木兮枝獨自坐在偏院中,她沒能說服祝玄知跟自己出去,也沒能說服自己扔下病殃殃的他,只好到房間外隨便走走坐坐。

木鐲的樹苗在夜晚也沒變化,琴川木家人是可以透過木鐲感應到一定距離之內是否有木家人。活著的人才能被感應,死人不可。

她點了點小樹苗。

那兩個在寒霜城消失的弟子和跟她一起來的師兄師姐還活著,因為彷彿長不大的小樹苗告訴木兮枝,除了她以外,寒霜城現有五個琴川木家弟子。

大哥、師兄、師姐、另外兩個弟子,剛好五人。

木兮枝如今是身處墨將軍的意念世界,但事實上仍然在寒霜城,相當於他們所處同一個地方的不同時空,這是能感應到的關鍵。

既然他們都沒事,木兮枝只需要做好通靈師該做的事就行。

她閉眼感受晚上的寧靜,卻在下一刻猛地睜開,有妖氣!木兮枝站起來,往周圍看了幾眼。

妖氣濃郁霸道,不是尋常小妖,必是大妖無疑。

這妖氣憑空出現,毫無徵兆。叫她分辨不出是將軍府原本就有的,還是它剛奔將軍府來。

先跟上去再說。

她利落地給房間下了道禁制,確保祝玄知的安危後循著妖氣偷偷追蹤。祝玄知身體不好,叫上他,接下來行動怕會不方便。

木兮枝進入意念世界就是為了弄明白寒霜城為何會經歷那場能把整座城百姓都燒死的大火,查清楚當年有什麼妖在這裡很重要。

請老天保佑她平安無事。

追著那道妖氣來到寒霜城荒涼街巷,木兮枝順勢躲在角落。非必要時,不與大妖產生衝突。

夜霧瀰漫,木兮枝探出腦袋,瞄了瞄落到屋頂上的大妖,待看清它的樣子,她倒吸一口涼氣,睜大眼睛,不免打退堂鼓了。

木兮枝縮回腦袋。

全身黑似炭火,身形魁梧如巨犬,不是妖獸禍鬥是誰?

天呢,她撞上的是妖獸禍鬥,完全打不過。木兮枝緊張地嚥了咽口水,匆忙屏氣凝神起來。

確認在寒霜城的大妖是什麼,她生出溜走的意向,餘光看到一個人,驀地停住。來人乃墨將軍的妻子莫夫人,她提著盞燈。

莫夫人顯然不是深夜途經此地,是特意來見禍斗的。

木兮枝想走都走不了。

她此刻身陷狹窄的死衚衕裡,衚衕出口前有妖獸禍鬥,後有莫夫人,他們一前一後站著,木兮枝好巧不巧被夾在正中間。

他們暫時沒發現她,莫夫人站住不朝前走了,仰頭看著禍鬥,捏緊燈籠握手,不發一言。

禍鬥開口了。

是悅耳動聽的男子嗓音:“你為何還不離開寒霜城。”

莫夫人堅定不移道:“我要守護我的夫君,我的家,還有寒霜城所有的百姓。我不會離開這裡,更不會讓您傷害他們。”

禍鬥冷笑:“你要守護你夫君,帶他走便是,可寒霜城的百姓與你何干?你護他們作甚?”

她輕聲:“他們是我夫君的信徒,我也會護著他們。”

“執迷不悟。”禍鬥表情越來越冷,看她的眼神有些複雜,“要不是你我曾經相識一場,你活不到今日,也沒時間考慮。”

莫夫人頷首:“我知道,但我還是那句,我將竭盡全力守護我夫君,還有我夫君的信徒。”

禍鬥怒得眉間直跳。

他輕鬆掐碎屋頂的一片瓦:“你會後悔的,人是這世上最不可靠的,他們前一刻可以奉你成神,後一刻也可以將你踐踏成泥。”

莫夫人不為所動。

禍鬥像一拳打在棉花上,話中帶刺:“你別忘了,無論你在人間生活多少年,終究都和我一樣,是妖,是不被人所接納的妖。”

她淡淡道:“我意已決,禍斗大人不必再勸。”

“哪怕死也在所不惜?”

莫夫人回答毫不猶豫:“哪怕死也在所不惜。”頓了頓,眼底含有被打動過的柔軟,“人其實也沒什麼不好,我想當人。”

“你休想!”禍鬥厭惡她現在這副嘴臉,想一爪子踩死她,又下不了手,“你一個妖,竟妄想成人,可笑,真給我們妖族丟臉。”

莫夫人沉默不語。

躲在死衚衕裡的木兮枝今晚看到來見禍斗的莫夫人,也能猜到七八分了。妖魔確實可以隱匿自己氣息,但必須要是四階以上的。

禍鬥,有名的六階兇惡妖獸。尚不知莫夫人是何等級別的妖,但不用說都是四階以上的妖。

人的修為和妖魔略有不同,同階的妖魔會比人要強。

這或許也是人一直排斥不喜妖魔的重要原因之一,他們生來有妖魔之力,修煉還比人容易。

木兮枝沒輕舉妄動。

死衚衕外,莫夫人忽然跪下,膝蓋直愣愣撞在冷硬的青石板上,發出一聲響。禍鬥皺眉。

她匍匐在地,卑躬屈膝著,為自己夫君,為寒霜城的所有百姓,真誠求道:“還望禍斗大人高抬貴手,放過寒霜城眾人。”

“呵。”

禍鬥被她氣笑了:“希望下次再見面時,你沒改變主意。”

他走了。

莫夫人緩緩起來,撿拾地上的燈籠,望著禍鬥消失的方向失神,心想她不會改變主意的。

時辰不早了,莫夫人轉身回將軍府,由始至終沒發現藏匿於死衚衕的木兮枝。木兮枝抱著大哥送她的隱息珠,心跳如擂鼓。

一刻鐘後,確定人走遠了,木兮枝才從死衚衕出來。

她還有一事不明。

禍鬥為什麼要殺寒霜城的人?不是幾個,不是十幾個,而是足足一城人,成千上萬的百姓。

木兮枝念及祝玄知還在將軍府,沒再外面久留。

回到將軍府,直奔偏院,房間一如離開時安靜,禁制也沒被破開的痕跡。她推門而入,卻見屋內無人,腳步一頓,抬起頭。

祝玄知不知何時坐到了屋內房樑上,銀白長髮輕飄飄垂在後腰,雙手一左一右散漫地撐著身側木頭,紅衣之下是一雙筆直的腿。

他正低眼看她。

“你去了何處?”祝玄知目光落在木兮枝的鞋子,邊緣蹭有青苔。將軍府偏院陽光充足,只種了一棵樹和幾盆花草,難有青苔。

木兮枝壓根沒想瞞著他,關上門,又喝了幾杯茶壓壓驚,將今晚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告知。

她託著脖子,道:“你能不能下來,我脖子有點累。”

看著人說話是基本禮貌,木兮枝自剛剛起便昂頭望坐房梁的祝玄知,脖子真受不住。無緣無故的,上房梁幹什麼?怕有人害他?

“禍鬥?”他總算下來了,站在離她不遠不近的地方。

她點了點頭:“我肯定沒看錯,是可噴火,也可食火的禍鬥。他跟祝道友你一樣,會控火,強火能克弱火……祝道友你當心。”

祝玄知漫不經心道:“禍鬥是六階妖獸,是該當心。”

木兮枝突然伸手過去。

兩個圓圓的野果躺在她掌心,吃獨食沒意思:“這是我回來路上摘的野果,分你一個。”

他不要,藉口是看著酸。

木兮枝放他手裡:“我以前也經常摘野果給其他師兄師姐吃,長此以往有經驗,我看野果的眼光很好的,保證甜。”

說完,木兮枝回床休息,出去折騰一番又累了。

而祝玄知無聲捏碎野果。

*

翌日巳時三刻,他們被老夫人請去中堂,路上聽在院中打掃的下人對府中有妖的事議論紛紛。

一夜之間,寒霜城中謠言四起,說將軍府的莫夫人是妖。

老夫人催得急,木兮枝唯有加快步伐,祝玄知腿比她長不少,一步等同她兩步,倒是不用刻意加快速度,按照正常來走。

越過長廊直走就是中堂,他們行至一半,遇到了莫夫人,她昨夜失眠,接近天亮方能入睡,今天起得晚些,還不清楚城中傳言。

莫夫人行禮。

“妾身見過兩位仙人。”每天早上都要去給老夫人請安,今天也不例外,聽下人說老夫人起得早,現如今在中堂。她便來中堂。

木兮枝至今聽不慣仙人二字:“莫夫人不必多禮,以後叫我木姑娘,叫他祝公子就行。”

莫夫人改口,喚道:“好,木姑娘,祝公子。”

跟了老夫人多年的嬤嬤看莫夫人的眼神意味深長,她出聲催促道:“老夫人還在等著呢。”

他們一行人步入中堂。

老夫人拄著柺杖坐在中堂主位,左下方坐有兩名年紀頗大的道士,他們身穿灰色道袍,臂挽拂塵,看著確有幾分仙氣飄飄。

莫夫人上前幾步:“妾身莫氏給老夫人請安。”

老夫人抿了口茶,不變喜怒道:“嗯,我還有事要與各位仙人說,你無事就先退下吧。”

“是。”莫夫人莫名有不良預感,忍不住看了老夫人一眼。

莫夫人離開後,老夫人沉思片刻,似下定什麼決心,看向離她最近的木兮枝:“木仙人。”

“老夫人您請說。”

老夫人斟酌再三,意指莫夫人:“她身上可有妖氣?”

木兮枝知道老夫人為何一大早要見他們,無非是因為城中謠言,如實道:“她身上並無妖氣。”但她是妖,這後半句沒說出口。

祝玄知沒插手,似對木兮枝說那一句話沒異議。

老夫人鬆一口氣,又向道士求證。道士們給出的答案和木兮枝相同,他們接著話鋒一轉:“不過,大妖可以隱匿氣息。”

“那該如何是好?”老夫人心情起落甚大,急切追問。

道士對視一眼,年紀稍長的安撫老夫人:“辦法是有的,就是不知老夫人願不願意去做。”

木兮枝眼皮微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