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侍官讚許之色剛露,轉瞬不悅溢於滿目。

蘇笙笙怔愣當場,就見孃親側過臉龐,避開她的視線。

“還請內侍大人明鑑,此女實乃我孃家親妹之女,並非蘇家血脈。”李氏聲音微顫。

轟隆一聲,天際的陰雲中炸響了第一個悶雷,剪照出李氏蒼白的面容。

“夫人……”父親欲去扶的手,立時僵住。

往日不善言辭的老爹,此刻眼中卻燃起了強韌的光芒,“我夫人所言非虛,懇請大人明察。”

蘇笙笙雙唇顫抖,卻發不出聲音。

她不覺得,父親母親會這關節說謊,唯一解釋……是她真的不是蘇家女……

身後傳來祖母跪地的聲音,“老身可以作證,此女確非蘇家女。”

值此危難之際,蘇家卻護一個非親非故的女子,內侍眼中閃過不解。

“各位放心,奴婢自會查明,不會牽累無辜。”

內侍聲音落地,李氏眼眶泛紅,連連磕頭,“李氏叩謝大人大恩。”

因事太過突然,蘇笙笙腦中一片空白,只去握孃親細弱的手腕。

“娘……”

李氏吸氣回頭。

“葦姨娘才是你生母,當年她家計艱難,才將你寄養在這,你也從未上過蘇家族譜。”

葦姨娘……

蘇笙笙腦海中浮現出葦姨娘尖酸刻薄的面孔,一些碎片在腦中彙集起來。

她被覬覦家主之位的族叔謀害身亡,胎穿至此時,周遭一片混亂,很多事未曾留意。

這一刻方明,葦姨娘每每來家裡打秋風,孃親明明氣惱卻又無可奈何的原因。

原來竟是這般……

怪不得,兄長幼弟都未曾請過乳母,只獨她有。

原來,她並非孃親親生……

孃親緊緊抱住她,“好孩子,聽娘……姨娘最後一次話,什麼都不要說,回你外祖母家。”

蘇笙笙淚珠滾落,回抱住孃親,“死過一次的人,早就不怕了。”

即便要入那幽暗之地,也並非絕路,她留了一線生機的。

李氏用力的抱了一下,隨後冷然推開她,“你走吧,再也不要回來。”

蘇笙笙心痛難抑,上一世她就無雙親之緣,這世也要如此麼?

“娘,他們已經棄了笙兒一次,如今連爹孃也要棄了笙兒麼?”

她在孃親膝下被庇佑了半生,這一次,無論如何也要保護孃親。

李氏再也壓不住,嗚咽一聲,埋首於蘇景山懷中。

被抱來的恆哥,掙脫出來,跑到蘇笙笙身邊,抱住她的腿,“孃親不要趕姐姐走,恆哥會掙錢養姐姐的。”

無憂無慮的年紀,卻不知蘇家已經走到末路。

四周被官兵趕來的一眾,盡皆悽惶落淚,滿院悲意。

“行了,又不是了不得的生死事”,內侍臉上沒了耐煩,“人也到的差不多了,聽宣吧。”

院中霎時噤聲,跪了一地。

蘇笙笙抱著恆哥跪下,心中卻多少生出荒誕之感。

前世不信神明,這輩子投胎就沒給她喝孟婆湯,十六年來不敢顯露,沒想到依舊受制命運。

“蘇之淵身為帝師,本應謹言慎行,以輔國政。

然其越職言事,阻礙新政推行,實乃大不敬之舉。

即日起,將蘇之淵及其一族貶謫至南疆,流放終身,非經朕赦,永不得返。

其家族財產充公,以作懲戒,望朝中諸臣,以此為鑑……欽此!”

處於魂遊中的蘇笙笙,直到聽到這,才猛然回神。

這個苟皇帝,竟然沒有斬盡殺絕?

老夫人及一眾,也是錯愕抬頭,不敢置信。

“蘇老夫人,皇上念及師生之情,格外開恩,蘇家要感念皇恩啊!”內侍提醒道。

老夫人神色一震,以頭愴地,“謝皇上不殺之恩,蘇家銘記皇恩浩蕩。”

蘇家一眾其後才反應過來,跟著叩拜,“謝皇上不殺之恩。”

莫說府中人料想不到,便是蘇笙笙都倍感意外。

只因當今新帝,可是踩著諸多重臣大將的屍骨登上皇位,可謂一條血路。

沒想到,竟然會對無實權的祖父手下留情。

蘇笙笙只覺諷刺。

看來,苟皇帝還是怕有違尊師重道之禮,失去天下學子的敬仰之心。

內侍將聖旨一合,“蘇老夫人接旨吧。”

院中重歸於平靜,老夫人神色漸漸恢復,“蘇家領旨謝恩。”

蘇笙笙帶恆哥,將祖母攙起,又轉身去扶母親。

“娘,只是流放,笙兒不怕吃苦,咱們一家人在一起不好麼?”

李氏目光震動,半晌才緊緊回握住她的手。

族譜已被取來,內侍與手中名冊一一核對著。

一眾剛安頓好思緒,就聽到內侍說,“這蘇家少了不少人啊!”

大伯隨祖父下獄不在,父親支支吾吾的站了出來,而四叔一臉驚恐。

最後還是祖母鎮定的接過話。

“聖旨來的突然,女眷們赴宴未歸,家中幾位子弟在外求學。”

話音未落,大夫人蕉氏帶著幾位女眷匆匆歸來,一臉頹色。

蘇德庸臉上湧出僥倖之色,生怕露餡,搶先開口,“大嫂,聖上開恩,僅下旨流放。”

四小姐蘇元菱和七小姐蘇念薇及蘇家長孫媳岑氏,得知只是流放,瞬間癱坐在地。

蘇笙笙只聞她們哭的悲涼,便知先前之策,定是讓她們受了不小打擊。

知有三位蘇家男丁在外求學,內侍正命人去尋,外院一陣亂聲,有人衝將進來。

“祖母,娘……”

“母親……”

進來的,正是在外求學的蘇家子孫。

蘇家長孫大房長子蘇元正,二房蘇文軒,還有蘇笙笙的兄長蘇恆稷。

應是接到訊息,匆匆趕回,衣裳發冠凌亂。

得知家中發生此事,一眾抱住痛哭。

獨子十年寒窗苦讀,眼看秋闈,卻科舉路斷。

守寡多年的二夫人鍾氏悲痛欲絕,竟至昏厥,院中又是一陣混亂。

與此同時,內侍一一核對名冊,命士兵在各院查抄財物。

良久後,內侍才合上名冊,“蘇老已押往南疆,各位除去釵飾,一併啟程吧。”

經過施救,二夫人幽幽醒來,卻是雙目呆滯,蘇文軒片刻不敢離。

而大夫人抱著一雙兒女和挺著孕肚的長兒媳,哭得泣不成聲,往日的凌厲颯爽蕩然無存。

四房遇事只會明哲保身,孃親也哭的沒了力氣,父親兄長皆是不理俗務的,眼見都停了擺。

在內侍官藏鋒的目光下,蘇笙笙只能自己頂著銳芒,求了一間小屋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