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人與小沙彌悄無聲息的離開了劉家宅院,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也沒有漏出半點動靜。

廂房安靜依舊,燈火通明。

有一道僧人的影子映照在窗戶上,垂頭敲著木魚,似乎是在誦經。

僧人步伐鬆弛,行之有度。

可偏偏,一步跨出,人已經來到了幾丈外,小沙彌沒有他這本事,只能悶著頭小跑著跟上。

好在青陽鎮挨著黑風山,天氣不算太炎熱。

不然的話,這一路跑下來,小沙彌已經讓汗水打溼了衣裳。

一大一小兩個僧人很快來到了隆鼠將軍廟所在的街上,這條街並沒有因為隆鼠將軍廟而變得繁華,反倒是透著一股衰敗。

街道兩側隨時磚石壘砌的民房,牆根爬滿了青苔,牆壁土石斑駁,更有甚者牆頭上都長了草。

不過就算破敗窮困,可各家的門卻是結實堅固,門檻更有足足膝蓋高。

雖說門檻象徵著一家的地位高低,高門大戶的門檻高,貧民小戶的門檻低。

可在青陽鎮這種偏遠小地方,卻是不講究那些,只講究實用。

若是到了旱災肆虐的荒年,高的門檻能擋得住地裡爬出來的殭屍。

同樣的,若是有心懷不軌的賊人來了,想要靠著迷魂的法子拐走自家的娃娃,這門檻也能把自家娃娃擋在門內,一時片刻出不去。

就是平日裡,高門檻也能擋的住一些亂七八糟的髒東西。

進了這條街,僧人的腳步才真正放緩下來,他不緊不慢的走著,出聲詢問身邊的小沙彌。

“那鄉間野廟在哪裡?”

“就在前面街角。”小沙彌向前一指,又補充道:“那劉家的管家說了,隆鼠將軍廟和一家賣油紙傘的做鄰居,找得到賣油紙傘的,就找得到那廟子。”

“行,咱們去看看。”

僧人帶著小沙彌一路前行,很快來到做油紙傘的人家門前。

可是到了這裡,兩人卻沒有看到隆鼠將軍廟,非但沒有看見廟子,就連貓叫聲都聽不到一聲。

“就是這裡?”

“就是這裡。”小沙彌額頭細汗不停,恭敬回話的時候,僧人攏在袖子裡的手拔出來,手裡已經是抓著一杆撥浪鼓。

撲通....

撥浪鼓一轉,竟然發出和心跳相同的鼓聲。

鼓聲鼓譟間,小沙彌垂頭閉眼,雙手合十,口中唸誦佛經。

空氣溫度無聲無息的下降,牆角的青苔大片大片的枯死,取而代之的是一縷縷形似血脈經絡的不知名植物。

這些植物順著牆壁攀爬,以極快的速度將整條街覆蓋。

古怪植物生長間,空氣中迴盪著尖細刺耳的呢喃聲。

僧人用力撥動撥浪鼓,呢喃聲越發密集,吸引來大片蚊蟲。

蚊蟲趴在那些古怪植物上,將植物啃食一空後,如同黑雲一樣騰空而起,鋪滿了整個街道。

僧人面色古井無波,沒有任何變化。

蚊蟲在街上肆虐一同之後,再度回來,聚在僧人面前,化作人形跪地。

嗡嗡嗡——

千萬蚊蟲振翅的聲音化作輕語呢喃,僧人眉眼一挑,似乎是聽懂了這些聲音。

“沒找到?”

言語中帶著驚詫的僧人停頓幾個呼吸,毫不猶豫的轉身就走。

他這法子尋物搜人無比好用,就算是在深山老林裡面丟了戒指耳環,這蟲鬼之術一起,也能在須臾間找到。

就是鬥法廝殺,也能在片刻間把人吃的骨頭都不剩。

可現在呢?

一間再尋常不過的廟子,一間青陽鎮上耳熟能詳的廟子,卻是怎麼也找不到。

詭異、離奇、不對勁。

他的修為放眼黑風山並不俗,就算是在黑風山妖王面前也能不用跪著講話。

若是他想,青陽鎮這樣的小地方,彈指間就能屠盡。

可偏偏就是這麼個小地方卻有這麼個邪性的地方。

不行,不能待了,必須得趕緊走。

可是——

僧人腳步慢了半拍,就這麼走了,未免有些太過兒戲。

且回去了也不好交差。

不戰而退,傳出去了又會墮了自家禪院的臉面。

自家哪位長老愛金銀,愛袈裟,更愛臉面。

如果讓他知道的話——

僧人一陣不寒而慄,目光依然是落在了自己的小沙彌身上。

看來,自己得計較一番了。

僧人帶著困惑震驚的小沙彌回了劉家宅院。

進了廂房後,那投射到窗戶上的影子自覺地回到他腳下的影子裡。

“去,把劉家所有人都喊來。”

僧人高坐榻上,出聲支使小沙彌。

小沙彌心裡不解,可也不敢違逆,快步離開,讓劉家人全部聚集在廂房的小院裡。

不多時,劉家上上下下三十六口人全部都來到小院裡。

不管是主家還是下人,都戰戰兢兢的望著廂房。

“劉家善男子——”僧人的聲音從廂房裡飄出來,劉老爺茫然抬頭,被磕破的腦袋已經包紮好了。

“上師?”

“你們一家所求之事,雖說已經了結,可是我看你們身上依舊有怨氣殘留。”

僧人揮手開啟房門,掌中不知道什麼時候多出了一盞油燈。

“今日便做法,予你們一場造化,能接住多少看你們福分了!”

油燈的火苗只有豆丁大點,可隨著僧人將油燈舉起來,油燈竟然放出足以將面前三十六人映亮的強光。

每個人都被強光照射,只覺得渾身暖洋洋的,像是在陽光正好的上午,躺在搖椅上,曬著柔和的陽光,曬得人渾身暖洋洋的,睏乏疲倦的只想打哈欠。

劉家眾人哈欠連天的時候,小沙彌卻是驚恐瞪大雙眼。

這些人在油燈燈光一照之下,腦後竟然有一道細線裂開,從裡面跌出來一個個血淋淋的軀體。

軀體滾出來以後,一張張人皮統統癟了下去。

可偏偏這些人皮臉上還殘留著幸福、睏倦的神色,嘴巴一張一合的打著哈欠。

這些血淋淋的軀體滾出來後,第一時間被油燈的光化成了一灘血水,扭動著鑽回了被掏空的皮囊裡。

乾癟下去的皮囊被血漿灌入,重新豐滿起來,可就算如此,也有一些地方乾癟著,像是手藝不精湛的匠人捏出來的劣質泥偶。

可偏偏這些人毫無所覺,仍然是哈欠連天。

也是在這個時候,僧人收起了手裡的油燈,臉上浮現出些許笑意。

“好了,你們身上的怨氣都消散了,日後多曬太陽,方能好的更快。”

劉家老爺第一個醒覺過來,連忙叩首。

“多謝上師,多謝上師——”

其餘人紛紛醒悟過來,磕頭感謝。

“謝謝上師救我一家老小!”

“小的必會給上師立長生牌位!”

“上師慈悲,上師慈悲——”

.....

“好了,都回去歇了吧。”僧人笑眯眯的頷首間,所有人都打著哈欠離去。

小沙彌看著這群走著歪七扭八,連剛學走路的小孩子都不如偏偏還不自知的人,通體發寒。

“好了,今天你忙活一天了,快些回去休息吧。”

僧人叮囑小沙彌一聲,小沙彌吞了口唾沫,連忙低頭稱是,快步去了自己的客房。

僧人注視著空蕩蕩的庭院,臉上笑容越發肆意。

在他的腦後,不知道何時開啟了一道細縫。

縫裡向外透著亮光,裡面已經是空空如也了。

“這般才是修士真風采——”

低聲呢喃傳蕩間,房門關閉,油燈將僧人的影子照在牆上,依舊是垂首敲著木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