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甜怔在原地,喉嚨裡像被人塞了一團巨大的棉花,堵得她完全說不出話來。

桑小姐。

熟悉的嗓音,多了些歷經歲月的顆粒感,只是換了完全陌生的稱謂。

語氣淡得沒有任何起伏,像是在公事公辦。

她很想扯扯嘴角勾出一個微笑,但太過勉強。

而葉昀柏依舊神色如常,遠遠地用眼神向她示意:“請坐。”

桑甜緩了口氣,強忍著氾濫成災的情緒松下肩膀,找回聲音:“寧總好,我是前來應聘的桑甜。”

大概是因為他表現得完全就像不曾相識的陌生人,讓她情急之下選了一個這樣的稱呼。

既然他沒有主動地自我介紹,桑甜理所當然地認為按照門牌上的名字稱呼沒任何毛病。

至於簡歷和先前的面試結果,人事部和扶櫻應該也已經事先送到了他的手上,不需要她再次上前,這樣反倒能和他保持距離,偷得幾分安全感。

聞言,葉昀柏翻看檔案的指節有微妙停頓,但也只是抬起頭來淡淡掃了她一眼,沒有糾正。

可能他也並不想和自己有太多瓜葛吧,桑甜想。

大約只是寧總經理本人最近出差,又礙於y先生皮下的面子,所以葉昀柏才會勉強代勞。

桑甜指尖緊緊攥著簡歷紙,微埋著頭。

她的確幻想過在這座城市再親眼見他一次。

只是不是現在,這個距離近到讓她相形見絀,幾乎想要落荒而逃。

“我看過桑小姐的簡歷,科班演奏專業本科畢業,碩士研究生階段主要修習的是作曲方向。”

待桑甜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坐定,葉昀柏才從容不迫地開口。

“是。”她喏聲回答。

“很不錯的學習經歷,還羅列了你大學期間的重要獎項,是否有檔案可以證明這些描述的真實性?”他的語速不急不徐,卻帶著一絲讓人難以忽視的壓迫感。

“……可以,稍等。”桑甜有些遲鈍地點了點頭,側身開啟自己隨身攜帶的提包,找出其中的證書原件走上前遞給他。

那一瞬,他的目光在她的手上有很明顯的停留。皺了下眉,但又很快撫平。

桑甜擔心他嫌棄自己手上的那些疤痕從而質疑她的專業能力,放下檔案後便快速收回了手藏在身後。

“就是這些了。”

“嗯。”葉昀柏欲言又止,“謝謝。”

在片刻停頓後,他才拿起證書一張張翻過,看得尤為仔細。眼神如刀,幾乎要將紙張刺穿。

桑甜煎熬的糾纏著指尖,鼻尖裡已經有了他身上那股熟悉的雪松枝柏微息,她不由跌入回憶,又感到度秒如年。

葉昀柏的動作停在了一張證書上,啟聲繼續著他的詢問:“斯爾維蒂國際大學生作曲金獎,頗負盛名的獎項。請問桑小姐是否願意和我簡單介紹一下您的這首獲獎作品?”

斯爾維蒂?

她聞聲失了力氣,差點將自己的指尖掐紅。

愕然抬頭,直直逼上他的目光。

“這,這首作品……”

桑甜逐漸息了聲,有些艱難地思索著接下來該如何開口。

葉昀柏為什麼獨獨挑了這個獎項深問?

斯爾維蒂作曲賽,以自然為題。

昀,日光。

這首參賽作品就是她當年送給他的生日禮物,是她專門為他寫的第一首純音樂。

這讓她怎麼能神色如常地說出口。

而葉昀柏似乎很有耐心,並不在乎她的猶豫,就這般安靜地等待著。

桑甜在心裡暗示自己,就拿對面的人當作面試官“寧總”,不要多想,終於溫聲開口道:“叫做《日光》,寫給我當時一位很好的朋友。”

“好朋友?”葉昀柏的微斂雙眸,語氣中有一絲讓人難以察覺的失望自諷。“不錯。只是我並非音樂專業出身,還想請桑小姐為我多介紹一些背後的故事。”

桑甜的心驟然一沉。

而葉昀柏適時開口:“從管理層的角度來說,這有助於我快速認識您的性格,以確定您是否能勝任這份工作。”

桑甜聞言反而踏實地鬆了口氣,他的確是不想看見她的,只是受人所託才不得不跟她面試。這獎項也只是碰巧提起,他其實早就忘了。

倒是她太不專業,這麼寶貴的面試機會還摻雜私人感情想一些無關的事,差點搞砸。

桑甜重新抬頭,這次嘴角掛了一抹淡淡的微笑,輕鬆平靜地說:“那首曲子完成於夏初,迴歸線向北,白晝逐漸變長,日光愈發明朗之時,而那段時間我與他的交集也慢慢變多,逐漸相知。所以這首曲子以歡快的小調為基,又有黎明破曉,如日東昇的新開始的寓意。”

葉昀柏眼神裡的冰翳似乎有了鬆動。

良久,他才重新拿起她的簡歷,繼續翻閱。

“桑小姐的學習經歷無可指摘,想必當年畢業時有非常多的選擇。”他的聲音再次恢復冷峻,“既然如此,為什麼選擇去遙遠的藏區支教?協議還簽了最大年限,紮根五年。”

話畢時刻,桑甜好不容易築起的心理防線再次轟然倒塌。

他的語氣依然很淡,聽不出有任何質問的語氣。

可即便他並沒有逼問她當年為何突然不辭而別,五年過去了,她也依然不敢如實回答。

在葉昀柏翻閱她如今的新簡歷時,她就已經感到無比難堪了。

幸好這份簡歷比較籠統,還不需要像正式審查要求地清楚寫明自己三代的家庭成員關係,那樣才會讓她更加無地自容。

她可恥的家庭背景就是一把埋在暗處的劍,永遠會將他們狠狠割裂,只能站在對立面!

“對不起,這是我的私人原因,恕我難以回答。”桑甜的聲音越來越弱,到最後幾乎快要聽不見。

她頂著他的目光,不敢再抬頭和他對視。

葉昀柏肩膀下沉,眸色變得愈發幽暗。

“抱歉,我沒有聽清您的回答。”

他一字一句,擲地有聲,“能否請您再重複一次。”

時間靜止,情絲暗流。

“對不起。”

這次,桑甜略去了後面的話。

冷空調吹得她如墜冰窖,寂靜間,耳邊似乎聽到了一聲輕呵自嘲。

“桑小姐無端的道歉,倒讓我感到毫無緣由。只是,我這個人最討厭沒頭沒尾的事。”

他的語氣變得薄涼,“所以想問桑小姐,這是您想對寧總說的話……還是,想和我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