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回到正堂上,神色肅然地說此事是里長書辦的失職,接著說,去年輪免的賦稅是該免除,不過需要李平將滾單上交才能兌現。

李平差點大笑,真的以為自己這樣好糊弄?把單子給你,你還會認?

“魏大人,去年輪免的錢糧,今年才免,這是打算自掏腰包了?哎,這錢糧可不少,你這是替他人消災啊。”

李平陰陽了一波,卻讓魏忠心裡很是不快,可惡的是,現在他得忍,還得裝作不在意的派頭。

“此事乃里長鄭一休與書辦馮元的過錯失職,是該受罰,本知縣定會給鄉親們一個交代,只要滾單能收回來,想來他們是會賠付鄉親們的。”

這樣的處理顯然是不符合預期的,李平也懶得繞彎子,話鋒一轉直搗黃龍。

“大人,村鎮託小人前來,不單單為了錢糧一事,而是為了一個人,此人想必魏大人也對其恨之入骨。”

魏忠面色鐵青,李平說的是誰,他自然心中有數,氣的是,這混小子膽子未免也太大了,居敢把他堂堂知縣爺當刀使。

“恕我直言,鄭一休,他必須死!”

李平眸中閃爍了一絲厲芒。

這可不是一個草民的氣勢,恍惚間,魏忠還以為堂下來了位從京都來的御史大夫。

“大人,換個角度來想,這鄭一休窺竊永清鎮裡排多年,將裡排的村民視為他斂財的工具,此次他犯下這等大錯,如果魏大人還替他考慮,替他遮掩不乾淨的手段,他鄭一休可不會吸取教訓,反而會變本加厲。”

魏忠眉頭緊鎖,思忖起來,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和汪師爺把這小子想簡單了。

李平繼續攻克魏忠心裡的防線。

“此次小的前來會見魏大人,他鄭一休一定會知道,一旦他想起之前在滾單上埋下的隱患,他勢必會想方設法地索回單子,以他的手段,到時候和永清鎮村民發生衝突是不可避免的。

一旦村子人受到武力鎮壓,就不會像今天這樣,託小的前來與魏大人商討,更重要的是,兩百多份單子,即使錯漏了一份,也足以把魏大人從知縣位上拉下來。”

這話已經說明白了,想用錢糧就這樣簡單地收回這單子,沒門!

而且李平的話帶著威脅的含義,魏忠腦子裡也順理了一遍,這鄭一休的確是擋在中間的絆腳石。

如李平所說的一樣,即使免除了錢糧,也無法阻止鄭一休找永清鎮村民的麻煩,以他的手段,只會將事情鬧大。

魏忠現在是騎虎難下,額頭不知出了一層汗,不把鄭一休這絆腳石給碾碎,這事始終無法徹底完善,屆時龍門縣知縣的位置可不就是他魏忠了。

可要對付鄭一休,那就是挑明瞭和戚佳國對著幹,而戚佳國背後還有個總兵李大人,牽一髮動全身,又該如何?

眼見知縣大人眼神飄忽不定,顯然是犯了糾結,李平也開始飛速轉動腦子,魏忠不是個果斷之人,如果他沒有勁打掉鄭一休,那麼自己還需要準備後手。

堂中陷入了沉寂,後面房間的汪師爺也在沒出聲,多半是沒了主意,只好等著魏忠發話。

沉寂了好一陣子,見魏忠還在思忖,李平暗歎了口氣,既然如此,那他也只能賭上自己和全永清鎮一村人的未來。

像魏忠這樣的地方官員,就怕事情被拉到檯面上公開處刑,成為官場鬥爭之中的把柄。

只要李平表決心,不把鄭一休整死,那麼全永清鎮人會不惜魚死網破,把事鬧得更大。

這樣一來,魏忠不得不將重心放在鄭一休,以求事態平息。

不過,真要這樣解決的話,他們就徹底得罪這位知縣老爺,往後估計不好過。

萬不得已時,李平斷然不會用此下策。

就盼著魏大人能鼓起勇氣,李平向前一踏,正要開口,便聽人叫喚:

“老爺,張鎮孫張老先生到訪!”

聽這話,魏忠像是摸爬在黑暗中,有人提著燈籠找來,對著李平喝道:“此事容本知縣斟酌。”

當下便甩袖袍一去。

李平聳了聳肩:“那老師此次前來應該就是為大人斟酌的。”

估摸這張鎮孫放心不下他,這才趕來。

話中帶著遲疑,魏忠皺眉看去,問話中帶著遲疑:“你是張老先生門生?”

不等李平回應,張鎮孫氣喘吁吁地出現在堂上,衣服早已被汗水溼透,看樣子剛才一路急奔,頗費體力。

魏忠忙上前扶起張老先生,招呼人上茶,張鎮孫抱怨道:“李平你小子,好俊的腳法,老師我一路小跑,僱了驢子,都沒能趕上你。”

魏忠瞪著李平,眸中滿是怨言,幹嘛不早點上報家門,早說是張老先生門生不行?

李平無辜地攤手一笑,即對張鎮孫,也是對魏忠。

張鎮孫歇了片刻,喝了口茶潤潤嗓子,方才開口:“當今風波,已不是楊繼進之事,遂安縣知縣丁珉禎也被牽扯上了,罪名雖是貪贓斂財,可查出來的卻是與各縣錢糧謀劃有關,魏大人如果在錢糧一事出現紕漏,風聲傳出去,不知有多人將大人視為楊丁一黨,一塊彈劾,屆時便無力迴天了。”

魏忠臉色煞白,之前便感覺不妙,如今聽張秀才一說,終於把整個局勢給說透了。

如今皇上氣頭上,眼下要被捲入楊繼進以及丁珉禎一事,被劃為同黨,到時候可就再無出頭日了。

“張老,本知縣該如何呢?”

魏忠一下子放低了姿態。

“簡單,還得狠下心,以需雷霆手段,而且還能把李總兵牽扯進來,這會兒他也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此次,其實也是在幫他。”

張鎮孫雙手負後淡淡說道。

李平心中不由豎起大拇指,這樣一來,魏忠不想清理,也不得不清理了。

三人在堂上談論一個時辰之久,李平和張鎮孫這才出了縣衙,作為知縣的魏忠還親自送到門口。

不得不感慨,這張老秀才當真不是個普通人,李平雖知道他是個名人,但能把知縣魏忠治得服服貼貼。

“少拍馬屁,光靠我自然是不行,沒有你之前給予的壓力,魏忠也不會如此果決,倒是你。小小年紀,行事如此老練,莫非那天上山摘野果,把腦子摔開了靈竅?”

張鎮孫看著李平,目光復雜,這小子草民一頭,光憑一張嘴,就能壓得知縣一頭,此事能辦成,其實他只是順勢推舟而已。

如果不是眼睜睜看著李平一點點長大成人,他真懷疑這小子打小從孃胎開始歷練。

李平摸頭一笑,這張老秀才眼睛真毒,張口就揭露了真相。

雖然過程有些坎坷,最後靠著張鎮孫臨門一腳才能辦成,不過總歸塵埃落定,李平也放心了。

“這魏大人為何對老師卻這般客氣?”

張鎮孫灑然一笑,自嘲道:“當年在河南光山縣與胡熙大人有些交情,直到現在還有些書信來往,偶爾以他的名頭辦事,如今是正三品光祿寺卿。”

李平恍然,原來是朝中有人啊。

“若我早些知道,李總兵正為自己擦屁股忙得焦頭爛額,我哪裡還需要顧及他,那戚佳國早就想好好整治一番,如今沒了後顧之憂,藉著此事把馮家那幫胥吏好好削銳氣。”

縣衙廳裡,魏忠對著汪師爺這般說道。

“另外,這鄭一休,必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