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青沒有聽到紙人管家的咒罵,她已經來到長街上。這會五位太太已經跨過冰盆進門,送親的紙人進屋吃席,連喜婆、丫鬟、轎伕都有席面吃,街上只有五頂漂亮的紅轎子和高高懸掛的紅燈籠。

至於人類,全都被紙人管家驅趕到宅中了。

“今天”和“昨天”不一樣,紙人管家的聲音和耳邊縈繞的歌聲是一加一大於二的效果,沒有人抵抗得住,除非一開始就躲遠點。

比如白青。

長街上有數間宅院,只不過除娶親的這一家,其他宅院都是大門緊閉,還有一間外面掛著一把大鎖。大部分人下意識就會覺得,這種房子是進不去。

白青之前也這麼覺得,但馮大生一家人沒能從筆直的長街上找到出口,反而只是被戲耍般繞了一圈。她就意識到,出口可能在宅子裡。

她在無名陰差的幫助下,翻牆進入門口掛的鎖都已經生鏽的宅子裡。宅中黑漆漆一片,什麼都看不到。白青摸索間,聽到隔壁有說話的聲音傳來。

隔著一道牆,另一邊正是辦喜事的宅院。

“還好還好,今天沒有東坡肉……”

這道聲音的主人是顧松文。

張先生的聲音響起來,“一定是白青做的。”

只瞧紙人慌亂的樣子,就知道有人搗亂。

“她又不是鎮詭者,哪有可能辦得到。”

白青只聽聲音,腦海裡就很自然的浮現出顧松文狗眼看人低的神情。

顧松文還在說:“我往常在學校裡面也沒少關照她。畢竟她是一個孤兒,可憐,在班上是邊緣人物。老師不喜,同學孤立……”

莎思思覺得他嘴裡的白青和自己認識的白青簡直不像同一個人,救命!被人孤立?她覺得以白青的性格能一個人孤立整個學校。

“誰知道她是個白眼狼,說她幾句而已。我是為她好嘛!她卻差點害死我。”

莎思思說:“如果真是白青弄走的東坡肉呢?”

顧松文哪肯在姐姐面前露怯,梗著脖子道:“那我就做這家的老爺,讓我娶一個詭新娘。”

忽然,一陣狂風吹過,刺骨的寒意席捲庭院。

莎思思渾身一抖,她感覺剛才有什麼東西看了她一眼。圍坐在她身邊的保鏢汗毛豎起,感官比常人更為敏銳的他們都有一種危險襲來的緊張感。

“噠噠噠——”

他們聽到腳步聲,耳朵抖動,嗖地轉頭,看向宅院大門。

那裡站著一個人,不知何時來的。

狂風從門外吹來,他的衣服卻平平整整的貼在身上,沒有被錯亂絲毫。

他一步步走進庭院。

莎思思終於看清他的臉。

這個人的年紀不好判斷。他有一頭白髮,身軀單薄,很高,至少有兩米。自然垂下的雙手落在膝蓋外側,身材比例極不協調,簡直像一道瘦長的影子。

比頭髮更白的是他的臉,不僅白,還隱隱泛青。

最詭異的是他額間的第三隻眼睛,血紅,正用陰鷙的目光看向庭院……

顧松文聲音顫抖:“又一隻詭嗎?”

“不要胡說,”莎思思呵斥道:“這位是特勤隊的鎮詭者閣下。”

若非來人身上穿的是鎮詭者總部的制服,家裡又曾特地教過小輩辨認制服,她也一定會以為來人是詭。

因為比起人來,這位鎮詭者實在是更像是詭。

陰森可怖的氣質也更接近於詭。

圍牆另一邊的白青比任何人都更早發現這位鎮詭者的到來,無名陰差在旁,她雖沒有見到鎮詭者的真容,卻知道:這個人正驅使著的詭牌比無名陰差更強,等級大機率為C。

無名陰差和孟婆都是D等級卡牌……

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白青沒有執著於立刻找到詭域的薄弱地帶,從原路線回到喜房,躲在床下。

不多時,一個紙人喜婆扶著詭新娘走進房間。白青手裡攥著兩張詭牌,隨時準備出手,卻見紙人管家乘著陰風狂飆而來,衝進喜房,站在詭新娘面前。

詭新娘伸出一隻青白的手,緩緩撩起蓋頭一角。

白青看到,她細長的脖頸露出來,肉皮青灰,遍佈血紅的瘢痕。喉嚨處有幾個血洞,糊著一層白紙。

那臉龐也是由皮肉和白紙拼接而成,邊緣白紙染血,肉皮翻起。一對油墨繪製成的細長眼睛裡泛著詭異的綠光,雖不顯呆滯,但又不像真的眼睛一樣靈活,顯得極為怪異可怖。

白青正驚訝,原來詭新娘是半個紙人,就見詭新娘撥開嫁衣裙襬,尖銳的指甲如刀一樣鋒利,在白嫩的腿上一割,一大塊肉被割下來。

大腿上的血窟窿很快長出紙面板,卻又被血肉染紅。

詭新娘把割下來的肉交給紙人管家。

紙人管家接過來,一邊往外跑一邊喜道:“肉又有了!肉又有了。這肉蒸上,宴席終於能像個樣子了……”

白青:“……”

這是自割腿肉置辦席啊……犧牲也太大了。

當然,詭異肯定不會吃虧的。

這種東西做出來的東坡肉,你吃一塊,詭新娘必要用你十斤的肉補貼回來。

令白青奇怪的是紙人管家拿著肉走了,昨天送新娘進喜房坐著就離開的喜婆竟然沒有離開,而是走向堆在角落裡的殘破紙人遺骸。

喜婆抱起一個殘破的紙人,來到詭新娘身邊。兩詭坐在喜床下方的矮几上,將篾條和完好的紙張都拆下來。

白青略往後縮,怕兩詭突發奇想朝著床底看來。

幸好她害怕的事情沒有發生。

從她的角度,能看到新娘伸出青白乾瘦的手,上下翻動,一個新的篾條骨架就紮好了。

這是在扎紙人???

接著,糊上紙張。

取來油墨,繪製五官。

短短几分鐘,一個紙人活過來了。

動作熟練得讓人心疼。

大家都是D等級詭域裡的BOSS,相比起滿街逮人拖進水坑裡吃掉的路詭,詭新娘的日子過得簡直太不容易了……大喜的日子,還得掀開紅蓋頭幹活。

白青的腦海裡,浮現出五位詭新娘坐在小馬紮上日復一日扎紙人的勞作場景。

哎!她們也是沒辦法。已知,婚禮是很累的一件事。不弄出來點幫手,五隻詭怎麼做得完所有事情?怪不得五隻詭的婚禮一起辦,分開辦更要命。

這日子過著有什麼意思?

我幫你們解脫吧。

變成詭力一切痛苦都消失了。

白青心想:正好,我需要錢更需要空白卡牌。大家各取所需,一拍即合。

我真是個好人。

另一邊,特勤隊的鎮詭者走進庭院,徑直來到莎思思坐的這一桌。坐下來,雙腿岔開,額頭的第三隻眼鎖定莎思思,說道:“女娃兒,你知道得還挺多。”

他的聲音嘶啞難聽,語調更是怪異。

“家裡長輩在總部任職,回家自然要教我們這些小的。正是特遣隊的諸位閣下頂著危險出入詭域,中心城的普通人才能過上平安的日子。”

“哦,不必恭維我。討生活而已。你進詭域也有一天了,告訴我這裡發生過的一切。”

他自己的雙眼是黑洞洞的,看人的時候也讓人害怕,但給人的壓力遠不及第三隻血眼。莎思思心中驚駭,有一種迫不及待照他的話講述一切的衝動。

說完,他就會移開目光吧。

莎思思從進詭域說起,說到席上的人吃下東坡肉。前有司機老王血肉枯竭而死,後有顧松文被打暈依舊執筷夾肉。白青召喚出詭牌……莎思思停下來,白青是鎮詭者的事情,以她原本的性情是絕不會說出口的。

怎麼回事?

紅眼鎮詭者本來聽得漫不經心,此時卻露出興味。

“哦,這個詭域裡還有另一個鎮詭者啊。你見識過她的詭牌,告訴我她用什麼辦法救人的?”

莎思思開始覺得這位閣下的出現,並不是什麼好事了。

因為他說起救人二字,用的是十分戲謔的語調。

該怎麼不得罪他的拒絕呢。

莎思思一張口,就把孟婆一碗香湯可讓人遺忘一切的能力說了,就連香湯灌進紙人管家嘴裡是什麼效果都毫不保留。

紅眼鎮詭者聽到一半,已經坐直身體。聽到最後,黑沉沉的眼睛裡浮現出志在必得的光芒。

“這位鎮詭者小朋友,現在在哪裡呢?”

莎思思說:“我不知道。”

幸好她是真的不知道。

紅眼鎮詭者說:“她叫白青對吧?”

莎思思點頭。

“這個小朋友挺有趣的,你對她有多少了解,都告訴我。這有助於我破除詭域。”

莎思思說:“我只知道她的名字。”

“是嗎?”

詭異的紅色眼睛從鎮詭者的額頭消失。

鎮詭者放在桌子上的左手手背血肉蠕動,面板破開一條口子。紅色的眼睛從裡面鑽出來,盯著莎思思。

距離更近了。

鎮詭者用右手捂住左手,背脊繃直,似乎忍耐著什麼。一雙黑色眸子裡反覆閃過對莎思思的垂涎,又被理智壓制住。

他的狀態不對勁。

莎思思腦海中浮現出四個字:詭牌復甦。

“閣下、閣下,我很瞭解白青。”

顧松文迫不及待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說了。他其實很想厚顏無恥的說白青是自己的女朋友,但不太敢欺騙這個一看都不好糊弄的鎮詭者。

“父母都是鎮詭者,已經死了……”

“剛激發出詭能不久。啊!真是一個有天賦的孩子啊……”

“還沒到詭域大學報到。嗯,那麼就還沒有官方身份。也是了!哪怕只是一個學生,都該”

這時,紙人管家端著做好的東坡肉走來,看到血眼鎮詭者,步伐一滯。停在原地,不敢過來。

席上的人類心中大定,不愧是政/府派來解決詭域的厲害人物。

卻見血眼鎮詭者站起來,朝著內院走去。

顧松文一愣,喊道:“閣下,你不管我們啦?”

血眼鎮詭者道:“我得先找到那位鎮詭者小朋友,和她聯手才好破除詭域。”

“那那……那我們怎麼辦?”

“我也沒有辦法啊。你們自求多福吧。”

“您至少殺死紙人再走啊。他之前逼我們坐下,我們無法反抗。等會他肯定要逼我們吃肉……”

“貿然出手,我沒準也會遇到危險的。”

“可您不是政/府派來保護我們的嗎?”

“沒錯啊,”血眼鎮詭者“桀桀桀”笑起來:“但我都說不能貿然出手了。你的命是命,鎮詭者的命就不是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