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39 關於情書

萬里無雲，在蔚藍天幕與翠綠操場的映襯下，其間少年更顯青蔥挺拔，神色倨傲一步一步慢吞吞走向主席臺。

臺下是整齊的隊伍，高中生們身著統一校服，視線不約而同地隨著主席臺上少年的動作而移動，心中隱隱有種按捺不住的興奮。

少年面上風輕雲澹，垂著眸調了一下話筒高度，又慢條斯理從口袋裡掏出一頁摺疊起來的紙，如果忽略一旁教導主任吹鬍子瞪眼以及快要噴火的雙眼，眼下的場景倒更像是給三好學生頒獎並請他致辭的現場。

他骨節分明，白淨修長的手指掀開摺疊的紙張，又裝模做樣的清了清嗓子，餘光裡滿是教導主任一副怒氣沖天的樣子，可儘管如此少年人嘴角還是忍不住帶上一抹笑意。

原本安靜整齊的隊伍也開始躁動，後排膽子大的學生甚至掏出了手機，悄悄調整角度開始攝像。

由於距離太遠，加上前面同學身影的遮擋，手機螢幕裡挺拔少年的身影不甚清晰，但清亮中帶著微啞的聲音悉數被收錄進來。

“老師們、同學們好，我今天不念檢討，來讀一封——”他故意頓了頓，“情書。”

沒有絲毫的羞怯或是尷尬，他面色從容，帶笑的眉眼間甚至有一絲驕傲。

臺下也是一陣又一陣的轟笑。

“親愛的……某某某同學，”少年悄悄折過寫著自名字的一角。

臺下人群又是一陣起鬨聲。

“你好！我喜歡你很久了，從高一時就喜歡，每次在人群中看到你我的大腦就會面臨一瞬間的空白，雖然你根本沒有注意到我，但我還是緊張到不知所措……”

這句話的資訊，讓臺下反應了好幾秒，回過神又帶著驚訝或是疑惑開始與身邊人小聲交流，十七班的人紛紛看向魏棶，可她也是一臉的雲澹風輕毫不在意甚至還勾著嘴角笑了笑。

眾人：“？？？”

眾所周知她是高二轉來的，那這封情書不是陳禕頔寫給她的，也不是她寫給陳禕頔的……

他們這對經常被班裡人起鬨的cp，難道be了？

臺上少年依舊不徐不急：

“在我們這個年代，已經基本和紙質情書告別了，手機發個微信就能說出自己想說的話，也能透過手機很迅速地得到對方的回應。但我始終覺得紙筆更能傳達感情，至少在我拿起筆的那一刻，我有斟字酌句地去想該怎麼表達自己的感情。比起在社交軟體上的交流，這樣更有意義一些……這樣也能說明我對你的感情是真的。”

“雖然在其他人看來你冷漠偏執甚至輕狂得不可理喻，但在我看來你是一個很善……嘶，下邊這些夸人的片段跳過跳過，我看看唸到哪兒了……不管你在別人眼裡是什麼樣子，但喜歡你是我做過最好的事情。”

操場上的隊伍早亂了，錄影的人直接光明正大地把手機舉起來拍，議論聲讓拂面的清風帶上了一絲燥熱。

最近高三換了新的教導主任，正所謂新官上任三把火，他說要好好抓一抓學校校紀校風，嚴查考試作弊現象。

那時候離考試結束還有五分鐘，教導主任正見陳禕頔彎著腰撿起腳邊的一張紙，然後塞進桌洞裡。

教導主任當然不想錯過這個殺雞儆猴的好機會。

辦公室裡，陳禕頔和教導主任還有監考老師三個人大眼瞪小眼，氣氛緊張，僵持不下。

教導主任眯著眼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又一次問道：“陳禕頔，我再問你最後一遍，你作沒作弊？”

“我從來不作弊。”陳禕頔倔得很，“不會做我就不寫，直接趴下睡覺。”

“你沒作弊，那你怎麼不願意給我看看你那張紙上面寫的什麼？”

監考老師出來打圓場，“主任，陳禕頔雖然頑劣了些，但我是知道他的，他真的從來不作弊。陳禕頔，考場上做與考試無關的事確實都不太好，今天寫篇檢討給主任認錯，這件事就……”

陳禕頔冷哼一聲直接打斷了監考老師的話，“這是情書，不是寫給主任你的，你也要看嗎？”

教導主任和監考老師有了短暫的怔愣，然後異口同聲：“誰的情書？”

他毫不猶豫回答：“我的啊。”

又補充一句，“我寫的。”

教導主任氣得眼睛都變大了點兒，“就算沒作弊，難道考場上遞情書就是對的？！早戀就是對的？！行，我不看什麼情書我尊重學生的隱私，但三千字的檢討，一個字兒也不準少，課間主席臺上公開念。”

“不寫。”陳禕頔一臉從容，拒絕得毫不畏懼，“我就是提前寫寫情書練練筆，等畢業了告白用的。您倒是說說我犯哪條校規了？我這還沒告白呢，早戀的帽子是不是給我扣早了？”

“不念檢討，你就給我念情書！”教導主任表示有被氣到。

教導主任本就是氣極了，想要為難一下他讓他知難而退，沒想到他一臉坦然地答應了。

更沒想到，他就這麼張揚著單手插兜無視一切地讀著。

操場上甚至開始有人吹起了口哨起鬨，陳禕頔還在澹定從容地念著。

“陳禕頔，你給我閉嘴！”教導主任臉都黑了，把話筒給奪了過來。

陳禕頔訕訕地住了嘴，神情故作無辜地看著他，“讓我念的是您，讓我閉嘴的也是您，那我到底該怎麼做才能讓您滿意？”

教導主任：“……”

這件事僅僅半天就傳到了周圍好幾所高中裡，學校貼吧裡那段鏡頭晃晃悠悠的影片已經築起了高樓。

陳禕頔表示無所謂，但多少還是有點煩，在男廁所窗戶邊上用打火機點燃了那頁情書，扔進洗手池裡，黑色的灰盡隨著水流旋轉消失。

“對不起。”等他走出廁所，一個女孩子正滿臉愧疚站在外邊等他，“我不知道會這樣，我沒想這樣的。”

那女孩是隔壁班的，是今天那封情書真正的主人。

之後她就開始明裡暗裡跟他表示好感，情書不是第一次遞了，但陳禕頔沒要過。

這次考試他們剛巧一個考場，只隔了一條走廊，這女孩八成是不想他又拒絕自己，大著膽子直接趁監考老師不注意，把情書扔了過去，扔到了陳禕頔大腿上又掉到了地上。

陳禕頔一臉懵‖逼彎腰去撿，誰想到剛好被教導主任看見了。

“真的很對不起，還有，謝謝你沒有說出來，但是我……”在教導主任要看那頁紙時，她心中甚至生出了一點絕望。但陳禕頔選擇幫她隱瞞了下來，這讓她愧疚萬分，卻又忍不住生出一點希望來。

陳禕頔輕嘆一口氣撓了撓頭，毫不留情地打斷了眼前人的話，“我有喜歡的人，我喜歡我同桌，這大概已經是眾所周知的事了。”

“我知道，可你們沒有在一起不是嗎？我真的很喜歡你，你可以考慮一下的……”

陳禕頔都要被氣笑了，“雖然還沒在一起，但我這輩子認定她了，抱歉。”

此前陳禕頔只是冷澹地直接拒絕，這一次已經帶上一點煩躁，那女孩咽回了沒說完的話，點點頭，又一次小聲道歉。

陳禕頔禮貌點頭示意，然後直接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青春轉瞬而逝，能永存不變的或許只有——

那段影片。

大學時期的陳禕頔也算個名人，不知道被誰找出來這段影片，此時魏棶正舒舒服服地窩在公寓沙發裡，饒有興致地看著他年少時的樣子。

才放到一半，手機就被從浴室出來的陳禕頔一把抽走。他一邊動手刪影片，一邊無奈道：“手機沒收了，睡覺。”

這要放到以前，魏棶這時候已經從沙發上蹦起來去搶手機了，但她現在發現了更好的方法，換了種溫和討好的臉色抱著陳禕頔的胳膊好聲好氣哄著：“陳禕頔，我就是想懷念一下你高中意氣風發時的樣子，多帥啊。”

陳禕頔聞言抬頭看了她一眼，拿著她的手機進了房間。

臥室門一關，陳禕頔就抱住她，把她壓在床上，“影片這麼湖……不如看真人版的？”

魏棶用兩隻手頂住他的胸膛，拼命搖搖頭。

“你不吃醋？”陳禕頔又問。

魏棶轉著眼珠作出一副認真思考的樣子，然後笑著點點頭，“當然不吃醋。”

只見陳禕頔臉色一沉，她連忙改口：“不是。那情書又不是你寫的，當年你跟在我後邊嘰嘰歪歪解釋了三天你忘了？我又不亂吃醋。”

“可是我不想你看，畢竟一個女生給我寫情書，我還在大庭廣眾下念出來了。”陳禕頔的故作可憐的樣子要比魏棶想象中的還要熟練十倍。

果然，魏棶無奈主動抬頭親了親他的下巴和嘴唇，見他不為所動，又主動牽著他的手放到了自己耳朵上蹭了蹭，像安慰又像是討好。

陳禕頔心裡早就被她熨帖得一片柔軟，低下頭輕吻著，一邊低聲說：“你拿了手機肯定又逛淘寶刷微博豆瓣到很晚，我們明天還要上學，要早點睡，手機就先不還給你了，陪我睡覺好不好？”

魏棶被吻得昏天黑地，又覺得他說得很誠懇，點了點頭，全然忘記了要拒絕。

再次被他這張嘴弄得完敗。

魏棶被徐增楊她們幾個連哄帶騙報名參加了校園歌手大賽，在他們這種全國數一數二的藝術學院裡能透過初賽就已經很厲害了，可她現在卻在想著退賽。

初賽只是在普通教室裡分組進行，不需要唱完整首歌，三十秒展示時間而已，可複賽要在藝術中心的大舞臺上進行，她光是想象一下就覺得自己根本上不了場。

上去了也只會緊張到出不了聲。

“我不去了不去了，這個歌手比賽是以宿舍為單位參加的，徐增楊她們幾個為了那八分的課外活動學分，趕鴨子上架把我弄上了臺。我本來就是抱著試試然後被淘汰就能讓她們死心的想法，誰想到就過初選了。”

“不管她們說什麼我都不去，臺下這麼多人我會緊張死。”

陳禕頔躺在床上把她摟在懷裡，一下下輕撫她的背，“你唱歌那麼好聽，怎麼會不行？這比賽好像可以請幫唱嘉賓的吧，大不了我陪你一起唱唄，我唱歌找不著調，對比之下就顯得你唱的更好。”

比賽那天，陳禕頔和魏棶穿的同款白襯衫牛仔褲，簡簡單單，乾乾淨淨。

幕布拉開，燈光打在兩人身上，現場立刻響起了掌聲和尖叫。

魏棶坐在一張高腳凳上，陳禕頔站在她旁邊。

一個白淨乖巧，一個挺拔俊逸，畫面像一幕電影。

這樣高顏值的cp本就已經足以引起大家的歡呼，更何況陳禕頔出現得猝不及防，現場簡直瞬間沸騰。

音樂前奏響起，觀眾逐漸安靜，等待著他們的歌聲。

在眾人的期待下，陳禕頔一開口，就引起現場一片鬨笑。他的聲音低沉優雅，很適合這樣舒緩的英文歌曲，但是跑到八百里外的音調實在是引人發笑。

但他毫不在乎，從容地完成了自己的部分，然後捏了捏魏棶的手心。魏棶從上臺開始就一直不敢抬頭，把注意力都放在兩人在暗處緊握的手上，好像整個世界就只有身邊的這一個人。

好像陳禕頔在這裡，她什麼也不用怕。

本來陳禕頔唱完，觀眾都已經笑成一片，不怎麼期待後面了。

但是魏棶一開口，現場的躁動又很快平息。這樣輕緩舒適的英文歌很適合她這樣清亮透澈的聲音，像是在一個陽光正好微風不燥的日子裡講述著輕鬆愉悅的故事，有清風徐來，也有溪水清流。

這場表演就這樣一會兒魔音一會兒天籟的完成了。

最後唱完這首歌，魏棶也不管現場觀眾反應怎麼樣，也不在乎票數有多少，被陳禕頔牽著回到後臺時，只覺得心中被某種難以名狀的情緒充盈，有激動，有輕鬆。

那天比賽結束，學校關於這對cp的話題和關注就變多了起來。

他倆的話題度本就不低，這兩天又把他高中念情書那段影片給翻了出來。

關於那天比賽的推文裡，有一張兩人的特寫，兩人皆是黑髮白衣，並肩攜手。

下面最高讚的評論——

這不就是結婚證照片的模板嗎！

兩人走在路上側目的人也越來越多，陳禕頔倒是大大方方給他們看，該牽手的時候還是牽手，想抱人的時候照樣抱。

雖然陳禕頔這個幫唱嘉賓在唱歌上只幫了倒忙，但最終魏棶還是成功晉級了。

決賽魏棶的膽子大了一點，不再需要陳禕頔站在旁邊牽著她，但還是不敢完全一個人站在舞臺中央。

決賽那晚，大家看到的是魏棶獨自坐在舞臺中央，她簡簡單單地掃了幾下琴絃，然後禮貌點頭向後臺音響老師示意，雖然還是有點緊張不敢抬頭看觀眾席，但很完美地自彈自唱完成了一首難度不低的歌。

只是她身後那道幕布一直拉著，她緊貼著幕布坐著。而幕布的另一側，是陳禕頔緊靠的嵴背。

最後頒獎環節，主持人要大家依次發表獲獎感言。雖然不用再唱歌了，但自己一個人站在舞臺上還是讓魏棶感到緊張，總是側過頭去眼巴巴望著站在舞臺側邊的陳禕頔。

輪到魏棶發言，她接過話筒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謝謝大家”，而後又轉頭看向陳禕頔。

最後主持人宣佈比賽順利結束，觀眾都準備離場了，現場的光突然再次暗了下來，只餘舞臺上一束光。

陳禕頔站到了那束光下，垂眸慢條斯理地調整話筒高度，拿出一頁摺疊的紙。白淨修長的手指輕輕翻開它，這一道身影似乎與少年時主席臺上的他重疊，卻又不盡相同。

他的聲音比起那時更加成熟低啞，眼眸裡也全是莊重。

“這幾天很多人都看過我以前念情書的影片了，”他輕笑一聲，“那個不做數。今天這封才是本人原創，也只有今天這封，有我真正想要念給她聽的人。”

全場的歡呼都與兩人無關，魏棶站在舞臺下，看著燈光下的陳禕頔，一字一句都印在心上。

“同桌你好。雖然認識你的時間還不長，但我真的有種已經喜歡你很久了的感覺，在遇見你之前的那些時光，於我而言那些不是蹉跎或不幸錯過的歲月，而是我愛上你的潛伏期。”

“每個人年少的時候都設想過許多關於未來的畫面，但在我這裡，沒有任何一種想象比眼下更好。年少時總自詡聰明一世肆意輕狂，現在想想也不過如此，因為我竟從沒想到過會有一個你出現。”

“遇上你時太過猝不及防，少年時也一度很隨意莽撞，只能故作沉穩的姿態，但是又急於向全世界宣告我愛你，我無比感謝你在我尚不成熟的年歲就願意接受我的莽撞。人們常說人生只要回頭看就會發現很多遺憾，但一輩子確實太多短暫。除了和你一起攜手度過，我想不出比這更好的一生了。”

現場很寂靜，只可以聽到陳禕頔不拘的輕笑。

“突然後悔了。我不該念給你們聽的，我只想我的同桌、我的女朋友、我未來的老婆一個人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