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這時沉聲問道:“可有證據!”

李轍道:“沒有!”

朱翊鈞瞅了他一眼:“那便是誣告!”

“陛下口含天憲,生殺予奪,皆在一念之間,何必非得問證據?”

“罪臣乃申時行門生,個人前途命運皆為其所控,所行所為自然也秉其意圖。”

“是故,既然罪臣乃大奸大惡之輩,陛下又怎能再信罪臣之師,難道是本朝無可用之人了嗎,非得他申時行不可?”

李轍呵呵冷笑,且反問起朱翊鈞來。

朱翊鈞聽李轍這麼說後,沉吟了片刻,隨即就直接吩咐道:“拖下去,立即砍了!”

他懶得多言。

李轍頓時就露出一臉不解的神色看向了朱翊鈞。

“陛下!寧可錯殺三千,也不可放走一個啊!”

“難道就因為沒有實證,就不株連與臣有師生之誼的申時行嗎?!”

李轍的確很不解,不解皇帝怎麼就只砍他一人,也就在被錦衣衛拖下去後還大聲問著朱翊鈞。

朱翊鈞瞅了他一眼:“改為車裂!”

李轍立即閉住了嘴。

直到李轍被拖下去後,朱翊鈞才睥睨向了群臣:“以後無論是彈劾還是諫朕,要有實據,都給朕記清楚!”

“是!”

群臣皆拱手稱是。

朱翊鈞隨後看向了江中曉:“你可已服氣?”

江中曉苦笑起來:“陛下何必再問,天威赫赫,臣豈敢不服?”

“不過,陛下不畏天譴,不代表天下人不畏!災害頻現是事實,人心因而不安也是事實,陛下若殺臣能安天下人,則臣亦算死得其所,然若殺臣不能安天下,殺臣又有何意義?”

朱翊鈞沒有多言,只道:“擬旨,亦賜其死罪,且明告天下,再妄言天道者,皆如此例!”

朱翊鈞這時依舊懶得再多言,既然已有申時行這樣的大臣認為他做的一切都正確,而大多數大臣也都沒有反對,那他自然沒必要多說什麼。

申時行這時拱手稱是。

江中曉這時則看向了申時行:“公以天命之論讓天子不畏天譴,難道就不擔心將來之君不明,以邪道為正道,而令社稷傾覆嗎?!”

申時行沒有回答。

於是,江中曉也被拖了下去。

朱翊鈞瞅了被拖下去的江中曉一眼:“災害非是天譴,乃是對朕與諸卿的考驗,天無仁與不仁,但其行為自有其規律,我們要做的就是找其規律結合實際以治之。”

朱翊鈞說著就道:“工部尚書潘季馴!”

“臣在!”

潘季馴拱手而出。

“朕命你以欽差督辦天下河道與治水一事,去各大幹旱區勘察地理,開渠治水,以解旱情!”

“同時,按內閣制策司所議,卿當於各處水土流失嚴重之地,趁著受災百姓大量遷走,土地空置之時,退耕還林,退田還湖。”

朱翊鈞吩咐道。

“臣領旨。”

潘季馴回了一句,然後內心鬆了一口氣,心道:“陛下果然務實,總算沒有與清流們在什麼天譴不天譴上過度糾纏,知道趕緊治水開渠、修整地理方為治理旱情之第一要務!”

舒化和江中曉兩人在被押下去後不久,就由太監端了毒酒來:“兩位趕緊喝吧。”

舒化和江中曉對視了一眼,隨即就幾乎同步的端起了毒酒,然後一飲而盡,隨即就倒在了地上。

李轍這裡則在被押下去後於當日下午被拴在了五輛馬車上,且在這時,他無奈苦笑起來:

“本以為死的只會是那些流寇與申時行,卻沒有想到只我自己一人要被處死,真正機關算盡太聰明,最終還是功虧一簣!”

“難道真有神明在天上主持正義嗎?”

李轍不禁仰天仰天一問。

“啊!”

而他在問了沒多久後就被車裂於市。

……

“公的門生李轍固然無恥卑鄙,但公主張天理之解釋歸於天子之口,這樣真的利於社稷長治久安嗎?”

李轍被車裂,舒化、江中曉被賜死,讓許多大臣們內心裡還是很替他們惋惜的。

畢竟都是士大夫階層,他們沒有覺得欲壞朝廷大政的李轍多麼可惡,也沒覺得妄言天道的江中曉和以歪理惑君的舒化多麼可惡。

但許多大臣,更不能接受的是,申時行關於天理解釋權屬於天子的主張。

要知道,士權最大的權力就是話語權,對聖人之教即天理道學的解釋權,即決定怎樣做才是政治正確。

但是,現在申時行把這個文官之首竟選擇自爆,不要這個權力了,要把這個權力直接給天子。

本來眼下因為西方傳教士已經來到大明,將西方政教分離的模式傳到了中國,使得許多士大夫如顧憲成這些士大夫,已經開始覺得大明應該進一步政教分離,在世俗上存在一個君王,但在思想上應該有另外一個領袖,進而保證君王與執政能按照正確的思想治國理政的。

可現在,申時行這樣做,在許多士大夫看來,簡直是在開倒車!

所以,內閣學士王家屏在下朝後就忍不住先問起了申時行。

申時行瞅了他一眼,而神情淡然地笑著說:“不歸於天子還能歸於誰?”

說著,申時行就追問道:“難道歸於僕,還是歸於公,或者是南方講學立社頗得士人推崇的顧叔時?”

“可將來若是後世之君也崇道,乃至荒唐到什麼歪理邪教也視為正道,而令天下人習學,摒棄儒家經學,怎麼辦?”

王家屏問道。

“若因此興,則不是邪教歪理;若因此亡,自有聖明之君更正之。”

申時行言道。

王家屏猛地站起身來,問申時行:“那祖宗的江山社稷呢?”

申時行道:“陛下之責,非我等之責!”

王家屏沉默了半晌,隨即坐了回來,問道:“真的只能這樣?”

“不然還能怎樣?”

“公應該明白,社稷根本的確來至於庶民,因為天下大多數的確是庶民;而庶民多是不讀書的,也不關心天子是怎樣的天子,所以關心天子是怎樣的天子的人不過是少部分人,這少部分所主張的又不一樣,真是讓他們各持各的主張,只會天下大亂。”

“還不如,一切皆聽天子的,自甘為循吏,至少在官學上一切唯天子之主張是從。”

申時行言道。

“如果早立儲君,嚴加教導皇子,會不會好一些?”

王家屏問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