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皇后寢宮。

朱翊鈞正與皇后杜氏隔著一冰鼎對坐著,且正各自吃著西瓜。

同時,兩人都在認真聽女官九姑娘徐維箴彙報入宮考試的情況。

這徐維箴是徐階之後,但因背叛了宗族,已不被外界所容,而朱翊鈞便將她收入了宮中做事。

現在的徐維箴既是女學教授,也是整個入宮考試的副主考官。

皇后是主考官。

所以,在發生了餘白露找黃敏說不應用考試的方式來選後宮新貴人的話後,黃敏就先彙報給了徐維箴,而由徐維箴來向皇帝與皇后彙報此事。

朱翊鈞聽後就看向徐維箴:“這事,你怎麼看?”

徐維箴微微一怔,她沒想到皇帝會問自己,一時叉手躬身道:

“回陛下,以內臣愚見,發生這樣的事,一是因餘白露這樣的女孩與內臣當年一樣受舊禮迫害太深,所以已不知其害,而反維護起來;”

“二是這餘白露本人倒非愚笨之人,甚至是大膽之人!且也知道,朝廷現在崇新禮而不會因她展露個性、直言新制不對而殺她,也就敢直言說這樣考校入宮女孩不對;”

“三是她不清楚陛下選妃是為選能入宮為內廷做事之人,而非只是服侍之人,故也就以為自己的言論是能入帝心的。”

“小小年紀,心機不淺,但看在她可能是不想在考試上落後於她人的份上,讓她繼續考試,先不追究。”

朱翊鈞對徐維箴的說法不置可否,只直接下達了自己的旨令。

而徐維箴便拱手稱是。

這時,朱翊鈞則看向杜皇后,笑道:“這第一次入宮考試,恐怕要有不少人得零分的。”

“這還不是怪陛下您,早就埋伏下了這麼一道難關,不知道多少被舊禮教育的女孩子要被急哭,這個餘白露算是敢抗爭的。”

杜皇后這時笑著說道。

朱翊鈞則在這時把西瓜皮丟到一邊,說:“希望能有幾個考的厲害的。”

“會有嗎?”

杜皇后問道。

朱翊鈞道:“會有的!”

說著,朱翊鈞就對杜皇后笑著說:“有的還提前跟朕已暗通私信,在信中表明自己推崇新禮的想法了呢。”

杜皇后聽後就微笑著問道:“看樣子,陛下是早就有屬意幾個的女孩了?”

“屬意倒是談不上,只是慶幸,新禮從上而下推行後,還是對民間有些影響的。”

“你應該清楚,禮教風俗真正頑固的地方在於民間。”

“很多百姓在被潛移默化下,也對新的東西頗為排斥,而認為舊的才是對的,畢竟舊的就算再不好,在許多百姓眼裡,他至少是有跡可循,是可預料的,是被熟知的,也就不會使得他們不安;但新的東西,對於百姓們而言,他們既陌生又覺得離自己更遠,也就更加不安。”

“畢竟新禮是站在國家和民族的角度看世界,而非是人倫的角度,百姓能透過父父子子來理解君君臣臣,則很難透過自己自由則國自由、自己強大則國強大來理解自己的一個態度一個行為也能影響這個國家能否長治久安。”

“讓他們知道這天下不只是皇帝與士大夫的事,何其難也!”

“所以,這次朕下旨再選妃,非是為充盈後宮,而為多幾個有趣女子在身邊,實際是擔心兩宮聖母,還有你,因為服侍的人不夠而受委屈,另外也想趁此機會,將這些來自民間的女子集中起來教育,爭取多影響幾個女子,將來再透過她們去影響閨閣,影響孩童。”

朱翊鈞笑著說後,就看向了杜皇后,握住了杜皇后的手。

杜皇后對他莞爾一笑,然後說:“陛下,臣妾斗膽一問,為何要堅持興新禮,陛下明知這條路不好走。”

“伱跟朕過來!”

朱翊鈞說著就拉著杜皇后去了自己的書房,而指著一副大明一統全圖,道:“你看,這裡是南都,這裡是淮揚,這裡是蘇杭,這裡是閩粵,這裡是蜀地,這裡是西北,有黃沙漫漫、大漠孤煙直,這裡是遼東有千里冰封之風光,還有朕讓麻貴不久前才打下來的北海道,那裡牧草豐茂,正適合縱馬臨海而觀日出!”

“臣妾明白了!”

杜皇后微微頷首,回了一句,然後看向朱翊鈞:

“陛下可是覺得自己雖是天下之主,但實際上卻好像不過是一四方城城主,而天下似乎並不屬於自己,自己連看看整個天下山河都不行?”

“當然!”

朱翊鈞直接回了一句,然後就將雙手背在身後,看著已不知自己看了多少遍地圖,對皇后說道:

“武廟當年因為出宮而遭到內閣到都察院,上千名京官諫阻,乃至因此出現人命,才得以成功,且也因此落得個視祖宗基業為兒戲的罵名。”

“朕在想,若新禮不能讓朕與皇后攜手觀覽天下的同時,還不用令天下臣民痛苦乃至對皇室心生怨恨,則朕又何必推行新禮?”

“換言之,朕推行新禮,則也是為了朕與皇后更自由,更活得像個人。”

朱翊鈞說後就看向了杜氏問道:

“皇后這輩子就沒有踏過除家裡與宮裡以外的地吧?”

“饒是進京,也是乘坐的輦車與船。”

杜氏點頭。

接著,杜皇后就笑著說:“如果按舊禮,陛下有了這樣的想法,臣妾也是進諫的,自古帝王巡遊天下,豈有不累民傷財的?”

“何況,別說是帝王,據臣妾所知,即便是一撫按下鄉,都要興師動眾,驚得官民學生不安。”

杜皇后這時走到了朱翊鈞側邊來,雙手疊放在腹前,看向朱翊鈞又說道:“但現在臣妾沒必要再勸諫,以顯賢良。”

“原因在於,現在皇室貴胄不依賴民智民膏供養,而更多是賴對外開發之利供養,所以陛下出行,只要能以利安民,不讓百姓因為陛下出京白辛苦,小民自不會有怨,甚至會竭誠歡迎陛下。”

“皇后說的是啊!”

朱翊鈞笑著回了一句,且再次把杜皇后的手握在了手裡,對杜皇后貼面低聲道:

“所以呀,我們身邊服侍的宮女得是支援新禮的宮女!”

“不然,誰也不知道會不會因為出京巡視天下而出什麼意外,不要小看她們這些宮女,宮女也是人,也是有自己思想的!”

杜皇后頷首:“嗯!”

接著,杜皇后就道:“請陛下別貼這麼近,臣妾耳朵熱。”

“只是耳熱嗎,身上不熱嗎?”

朱翊鈞壞笑著問道。

杜皇后臉頓時緋紅,嗔道:“陛下又玩笑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