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為歸還象棋而來,敲了半天門,卻始終無人答應,手上稍稍加力,那門“呀”的一聲開了,原來並未上栓,東方未明緩步走進,見屋子正中有一個男童,面對一張棋盤默不作聲,他問了幾遍,是否是他丟的象棋,卻始終沒有答應。

東方未明甚是苦惱,想不到這男童竟然是個聾子,那麼問不清楚,便不能將象棋放下,正不知如何是好,那男童忽然大叫一聲,叫道:“有了,有了,原來是這一招。”跟著便手執象棋,走了一步,顯然甚是興奮。

既然他會開口,那便不是聾子,東方未明生怕他是耳力不佳,提高聲音道:“你是不是丟了一幅象棋。”

那男童忽然掩住了耳朵,答道;“是啊,那是去年象棋大賽的獎品,不知怎的就不見了,咦,大哥,你那麼大聲幹什麼?”

東方未明將象棋拿了出來,說道:“這個是你的吧,今後自己有什麼好玩意,別再張揚炫耀了,免得丟了又不開心了。”

那男童果然開心,喜道:“大哥哥,我沒什麼送你的,這橘中秘的棋譜,我看得爛熟了,就送了給你做個紀念吧。”

東方未明本來想要推卻,可他既然背得爛熟了,此書於他也是無用,便稱謝收下,那男童卻甚是好客,斟茶請坐,非要東方未明陪他下上一盤象棋不可。

但東方未明並不會下棋,只好請那男童指點了一番,期間東方未明問起,他貴姓大名,房子裡怎麼只有他一人獨居,那男童道:“原本這間屋子裡,還住著他爹和他奶奶,但因他爹不務正業,遊手好閒,不但氣死了祖母,更將屋子輸給了賭坊老闆。”

東方未明繼續問道:“既然你爹將屋子輸了給人,人家怎會不來驅趕於你?”

男童道:“那要多謝天劍門的西門哥哥了,他路見不平,教訓了賭坊老闆一番,更薦我爹爹外出謀生,這屋子也就奪了回來,他更是時不時地接濟糧米,不然我爹爹,早就被賭坊的那些傢伙打死了,我也早就餓死了。”

東方未明聽到此處不禁默然,心想起初聽那賣魚女說,天劍門的少掌門如何霸道,在客棧之中見面,更是見他作威作福,哪知此人心腸倒是不壞,倒是性情中人。

眼見到了用飯的時候,東方未明不好意思讓男童招待,便踱了出來,轉身便走進了那間酒館,一樓卻是坐得滿當,小二招呼東方未明往樓上走去。

東方未明點了一壺即墨老酒,他之前見那釣叟如此痴迷此酒,不由得甚是好奇,好在銀子倒還夠用,當即點了一壺。

哪知小二端上酒壺,滿滿斟了一杯,東方未明一口飲了,險些嘔了出來,不由得甚是憤怒,怒道:“這是什麼酒,黑得像墨汁一樣,味道更是跟料酒一個味道。”

那小二陪笑道:“客官點的是本店的招牌,即墨老酒就是這個味道的。”

東方未明怒道:“哪有此事,天下哪有這麼難喝的美酒?”

旁邊一個紅衣男子悠悠地道:“小二哥的話不錯,這位兄弟,即墨老酒本是黃酒中的珍品,與料酒系出一脈,回味卻是大不相同,其中選用的大黃米、陳伏麥曲、嶗山泉水,按照‘黍米必齊、麴櫱必時、水泉必香、陶器必良、湛熾必潔、火劑必得’的古代造酒六法釀製而成。”

東方未明道:“如此說來,這酒就是這個味道的?”

那紅衣男子道:“正是,這即墨老酒產量有限,一年之中也就秋冬季節,才算醞釀得意,兄弟你口服不淺,有幸嚐到佳釀,何必動怒。”

東方未明被他說得甚是不好意思,說道:“原來如此,倒是錯怪小二了,還不知兄臺尊姓大名,想來是這酒中前輩了。”

那紅衣男子品了一口杯中之酒,笑道:“在下楊雲,於酒道略有所聞,連初窺門徑也不敢說,哪裡敢稱前輩了,酒已用好,咱們有緣再會。”說著留下五吊銅錢,便即下了樓。

小二上來收拾杯壺,非但不領楊雲圓場之德,反而大肆抱怨,抱怨楊雲此人忒也寒酸,一壺再平常不過的杜康酒,被他喝了三四個時辰,到頭來連賞錢也不肯出,下次要是再見此人,便不許他再入門來。

東方未明見小二見錢眼開,心中大是反感,可喝了幾杯之後,確知楊雲所言不虛,這即墨老酒當真回味無窮,肚中更是如著火一般。

可他本無酒量,這壺即墨老酒入口絲滑甜膩,卻是後勁極猛,還沒喝上半壺,便覺頭腦暈眩,神情恍惚,不多時便伏在桌上呼呼大睡起來。

待得醒轉,已是次日正午,這才想起昨日未免露怯,但好在二樓始終無人,身上的銀子也是半點沒少,這才稍稍放心,站起身來活動一番筋骨,卻甚是舒泰,心中尋思那釣叟說,此酒有舒筋活血的功效,看來果然如此。

小二聽得樓上有動靜,奔上來說道:“客官總算酒醒了,今兒想喝什麼酒,小的再給你拿上來。”

東方未明搖手道:“哪能整天喝得醉醺醺的,這壺酒的賬給我結了,昨兒在你們這兒睡了一宿,沒耽誤你們酒館做生意吧。”

那小二接過銀子,心中不是滋味,畢竟這麼大的一塊銀子,除去酒錢,不能都當做小費,但要是私自剋扣銀子,一旦為人發覺,那可是小賊行徑,因此最怕這大手筆的客官,他做小二的卻是半點好處也賺不到,因此懶洋洋的道:“耽誤是肯定耽誤了,不過小店童叟無欺,你來我們店中,總要保護你隨身銀兩不缺,不然要是真有竊失,那就說不清了不是。”

東方未明摸不著頭腦,想不到何時得罪這小二了,但知此人貪財無義,也就不放在心上,桌上的那壺酒,也就帶了下樓來,哪料到廚房裡走出一個肥頭大耳的大廚,一把將酒奪過,咚咚咚往鍋裡倒去。

老闆娘店小二齊聲喝止,卻已為時已晚,老闆娘本來剛要給東方未明找錢,這遭也就不用找了,銀子原物奉還,還得賠笑道歉。

東方未明白喝了半瓶酒,自是志得意滿,走到室外甚是清涼,微有一絲寒意,隨處逛逛也不知走了多久,來到一座宏偉的寺廟之前,匾額上寫著白馬寺三字,東方未明走了進去,見迎面兩人吵得甚是激烈,也不知為了什麼,忽然耳邊傳來幾下柔和的音樂之聲,登時將吵嘴的二人喝罵聲淹沒了。

這樂聲好不柔和,猶如春日柳絮,冬日豔陽,又有夏日盛暑的微風,以及秋日的累累碩果,東方未明聽在耳中,竟似眼前生出幻覺一般,不由得嘖嘖稱奇,走近幾步,原來是一個女子在亭中撫琴,遠處聽來已是氣象萬千,到了跟前更有金戈交融之聲,似乎眼前看到了萬千甲兵徐徐而來。

東方未明不敢置信,卻也不敢再往前走,只覺這女子長相極美,可年紀卻似乎並不甚輕,似有無盡愁苦,要盡數傾瀉在指端一般,但回頭一望,見適才吵架的二人,卻已影蹤不見,不由得更是不可思議。

轉頭往大雄寶殿走去,見一個身披大紅袈裟的僧人,正在與一個孩童談說佛法,似乎誇讚那孩童甚有靈根,正是我佛中人,東方未明並不信佛,也聽不懂什麼“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什麼“我相人相,好不懵懂”,心中只是暗歎這小孩子悟性當真不俗,大和尚說了一遍,便能記誦無誤,天資之高,確是非同一般。

他見日頭上在正午,出寺吃了一碗鯉魚面,到處閒逛了半日,眼見與谷月軒約定時辰已至,便又往酒館走去。

到了酒館,果然谷月軒信守諾言,早就點了酒菜相候,東方未明告座,坐在了對面,先給谷月軒斟了一杯,再給自己也倒滿了,說道:“谷兄所辦之事,是否已然辦妥,若用得著小弟,那是義不容辭。”

谷月軒笑道:“早就已經辦妥,江湖上的朋友,賣了谷某一個薄面,也就化干戈為玉帛了,兄弟,這幾天在洛陽,可有所收穫?”

東方未明道:“這個自然,洛陽城中頗多能人異士,各懷奇妙本事,確令小弟大開眼界,奈何資質太魯,什麼都沒學會,倒要谷兄見笑了。”

谷月軒道:“聽兄弟口吻,想來是要學門手藝?”

東方未明道:“谷兄知道小弟志向,若想如小蝦米前輩一般行俠仗義,武功是非練好不可的,不然萬一碰上了歹人,想要路見不平,卻只能轉身逃走,哪裡是大俠了?”

谷月軒笑道:“所謂行俠仗義,並非必須仗武力二字,拔刀相助是行俠,難道教人行善,阻人肆惡,就不是俠義行徑了。”

東方未明正色道:“谷兄說的是,咱們先喝一杯。”說著便將胸前那杯酒一飲而盡。

谷月軒也想喝下,但酒到唇邊,忽然聞到一股香甜的氣味,雖然極其微弱,卻還是被他察覺,忙對東方未明道:“兄弟且慢!”

可谷月軒說得雖快,卻是東方未明先敬酒飲下,要阻止已然不及,這酒中果有古怪,頃刻間東方未明腹痛如絞,登時栽倒在地。

谷月軒大吃一驚,忙去搭東方未明脈搏,忽然頭頂勁風壓了下來,他學武已有十餘年火候,在江湖上歷練有素,便知有人從樑上偷襲,反掌一架,“砰”的一聲大響,谷月軒被震退了兩步,見來人一襲黑衣,滿臉戾氣,正是師叔玄冥子。

玄冥子苦練數十年的毒掌,竟然打不倒這個剛滿二十的師侄,心中也是一驚,但他此行,並非為了欺辱後輩,而是另有所圖,雖然想毒害谷月軒未成,但東方未明卻已中了此毒,哈哈一笑道:“讓這小子受罪更好,谷月軒,這毒你是解不了的,帶回去讓你師父試試,要是這小子一命嗚呼了,可是你師父害的,不關我的事。”說著便從酒館中躍了出去。

谷月軒自知不是敵手,不敢貿然追趕,更何況東方未明已然痛得昏了過去,他見東方未明情況緊急,已然撐不到師父救治,忙從懷中取出武當派的天心解毒丹,強行給東方未明餵了進去,然後將他負在身上,快步往谷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