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筱尋著聲音來源,剛好掃過了一個穿著戲服對著鏡子認真化妝的人。

臉上的濃妝蓋了一層又一層也蓋不住五官的端正,纖纖玉手抓起眉筆細細描畫著,舉手投足間都別有一番韻味。

穆筱不由得看呆了。

這時那個聲音又傳過來,帶有著揶揄的意味:“呦挽風公子,現在都出名到有小姑娘敢冒險專門跑到後臺來找你了!”

挽風公子停下來看了她一眼,又回頭看穆筱,愣了一下。

這不是剛剛要下樓的姑娘嗎?

穆筱很是尷尬,跟他們解釋道:“不是,誤會了誤會了,我是剛剛去水池邊上看魚,結果找不到回包廂的路,走錯到這裡了。”

那姑娘的臉上也畫著妝,笑著說:“看魚?那魚有什麼好看的,有我們挽風公子好看嗎?”

穆筱的臉瞬間通紅,尷尬得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挽風公子解圍道:“江如柳開玩笑要適可而止一些,人家真是迷路了。”

江如柳撇了撇嘴,不滿地小聲呢喃道:你怎麼知道?然後轉身去幹自己的事情了。

穆筱離得近,聽到了她說的話卻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才能讓她相信,心下著急。

“你不是要找到包廂的路嗎?你不如稍等我下,我一會兒帶你出去。”挽風公子對穆筱笑著說道。

穆筱猛然抬頭看去,終究是又紅了臉。

“我......多謝。”

眼前的挽風公子真真是好看,連聲音都是那麼悅耳動聽。穆筱自覺來京都後已經見過不少樣貌標緻的人,比如若薇、又比如自己的妹妹等等,可感覺只有他才真真正正算得上是美的。

腳步輕盈如履祥雲之上,雙目含情顧盼生姿,尤其是那日光透過梳妝鏡旁的雕木窗灑在他身上,如同天上仙人一般遙不可及。

挽風公子從鏡子裡瞥見身後雙眼睜得渾圓的小姑娘,忽覺得可愛。

對自己的樣貌他還是有了解的,但也不至於讓小姑娘驚訝成這個樣子吧!挽風公子嘴角微微翹起,心中想道。

不知過了多久,扶風公子畫完了妝起身帶穆筱出去。

“後臺是我們戲班子自己的地盤,旁人是不允許進入的。今天幸好班主不在,要是他在,讓他撞見了,你今天就小命不保了。”扶風公子邊帶路邊說道。

見穆筱眼神呆滯,似是沒把自己的話放在心上,便叫了一聲:“姑娘?”

穆筱還停留在剛剛他化妝的唯美中無法自拔,聞言只是痴痴地應了一聲。

扶風覺得這姑娘怎的如此呆傻,到水池迷了路不說,和人交談也是隻會應聲,便頓時想要捉弄一番。

“姑娘,給我五十兩銀子可好?”

“嗯。”

“嗯?”穆筱應完之後忽覺不對,扭頭看著扶風。扶風卻是看著她,笑得連眼睛都沒了。

“我憑什麼給你五十兩?”

“是你自己應的,可怪不得我。”

“我那是走神了。”

“走神了你也是應了。”

穆筱懊惱,兜裡的銀子還沒捂熱乎,剛出來便因自己的瞎應承掏出去了五十兩。罷了,罷了,以後節省點便是。

想完便從自己的荷包裡掏出了一些銀子放在扶風公子手上。

扶風公子看著眼前正認真數銀子的姑娘,滿臉不可思議。

穆筱數完了,抬頭看著張大嘴巴的扶風公子,疑惑地問道:“怎麼了?”

“沒什麼,你還真是挺傻......啊不是挺實誠的。”

穆筱聽到“傻”字,張口說:“你......”

扶風公子趕緊打斷,把手中的銀子放在穆筱手中。

“我才不要呢!我只是開個玩笑罷了,誰能想到你真給我呀!無功不受祿,我才不要你的嗟來之食呢!”

“什麼叫‘嗟來之食’?我可沒有那個意思,你別瞎說。不要就不要唄,我又不是傻瓜。”穆筱說完寶貝地放進自己的荷包裡。

扶風公子聽到她說最後一句話時忍不住笑出了聲。

“你笑什麼?”

“沒什麼。”

“虧你化妝的時候我還覺得你是天上的仙人呢。”

扶風公子扭頭問道:“那現在呢?”

“現在?自然是一個凡人咯!一個會捉弄人的凡人。”

......

扶風公子送到一半折返,穆筱順著他告訴的路走到前臺。臺上的戲似乎剛剛落幕,滿座的客人不知在高聲談論著什麼。

穆筱走了這麼一大圈實在口渴得緊,急忙走向樓梯。正上樓時,突然一聲音傳進耳朵,戲樓瞬間安靜下來。

“接下來是一曲霸王別姬,諸位可要聽仔細了。一會兒上臺的虞姬乃是老班主親自栽培的人兒,老班主對他可是讚不絕口呢!”樓下的人正繪聲繪色地跟大家講述著當時老班主誇讚的場景,那叫一個驕傲得意。

穆筱在樓梯上駐足看了一會兒,心中不免好奇——老班主親自帶的徒弟究竟是什麼樣子?

張若薇和白芷等了許久也不見她回來,生怕出了什麼意外,如今人安安全全地回來了,不覺鬆了一口氣。

戲已經開始了,穆筱猛灌幾口茶之後聽見眾人的掌聲抬頭一看,嗆了一口。

虞姬......不就是剛剛那位扶風公子嗎?

只見他一副女子的扮相,身著魚鱗甲,頭戴如意冠,聲音不似項羽那般粗獷,舉手投足間都帶有女子的特點和魅力,和剛才的他簡直是判若兩人。若非穆筱提前知道他是位男子,知道他日常的模樣,恐怕會認為臺上的虞姬就是一名貌美的女子。

穆筱看著看著便入了迷,逐漸沉浸在霸王別姬的故事中去。

在四面楚歌、十面埋伏之際,一人唱得哀傷,一人舞得動情。

項羽問道:“田園將蕪胡不歸,虞姬你可有悔?”

虞姬道:“妾隨大王生死無悔。”

穆筱的心猛然一慟,淚水已在眼眶裡打轉。

當項羽唱到:“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項羽明白時局不利,自己許是無法生還。可虞姬呢?虞姬該怎麼辦?眾人紛紛感動地落淚。

好一曲垓下歌!穆筱聽得傷感。

“大王,快將寶劍賜予妾身。”

“妃子,不可尋此短見吶!”

“大王,快將寶劍賜予妾身!”

“千萬不可!”

......

“大王,漢兵他、他殺進來了。”

“在哪裡?”

一扭頭,留下萬般悔恨。

虞姬不捨地看著項羽,終是拔了劍。

長劍一揮,“蝶衣——”項羽的喊聲撕心裂肺。

後人說他優柔寡斷、剛愎自用,殊不知千秋功名皆塵土,江山霸業隨風散,若無這一段流傳千古的悽美愛情,項羽又怎會成為眾人仰慕的西楚霸王?

可悲可嘆。

一曲已終,戲已落幕,雷鳴般的掌聲傳遍戲樓。只有穆筱看著空蕩蕩的戲臺,淚流個不停。

張若薇看見了趕忙拿出自己的手絹幫她擦拭淚水。

“筱筱姐姐,這只是一場戲。別哭,別哭了。”張若薇安慰道。

穆筱原本白淨的臉蛋上沾滿了淚痕,晶瑩的眼淚從圓圓的大眼睛裡滾落,讓人不自覺地心疼。

老班主帶著“虞姬”在校園之中來回走動,時不時地行禮作揖以表感謝,還拍拍“她”的肩膀以示讚揚。

老班主一副笑盈盈的模樣,而旁邊的“虞姬”卻始終都是客氣的禮貌與疏離。

白芷將臺下的一幕盡收眼底,看向了正在抽泣的自家姑娘。

方才她擔心得緊,生怕姑娘出什麼危險便下去尋找。在途中看到了小姐身旁的人,正是那唱戲的“虞姬”。

在戲臺上,她不好辨認性別,可現在一下子便能認出那是一名男子。不出意外的話,許是和姑娘年歲差不多大。

白芷暗自想:自家姑娘乃是當朝丞相的嫡長女,怎可與這樣的伶人相處。縱使自家姑娘不嫌棄,讓別人知道也是會遭人閒話的。

看著臺下那人不俗的樣貌和渾身的氣度,白芷暗自擔憂。自家姑娘沒見過什麼惡人,若是讓這人騙了去可是得不償失了。想完看臺下的人愈發不順眼,提醒自己要小心提防著。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張若薇看天色漸晚,害怕家中父母責備,便說著要離開。可那人卻不知何時出現在了她們身後,叫住了自家姑娘。

“扶風公子。”穆筱禮貌道。

“不知姑娘芳名?”

白芷聽完眉頭一豎,擋在穆筱身前大聲道:“這位公子如此直接地問女子姓名是否有些不禮貌?”

扶風公子笑了笑退了一步說道:“抱歉,是在下唐突了。”

穆筱輕輕拉了一下白芷,對著他說道:“無妨。還得感謝公子帶著我找到了路。”

“舉手之勞。”

“公子今日的《霸王別姬》真是唱得極好!連我一個不怎麼愛聽戲的人都聽了進去,不愧是老班主力薦的好苗子。”穆筱讚歎道。

扶風公子謙虛地說道:“多謝姑娘謬讚。如若姑娘喜歡,下次還可再來。”

“感謝公子的邀請,我們姑娘身份高貴,下次是不會再來這種地方了。也望公子莫要糾纏!”白芷絲毫不客氣地說道。

扶風公子尷尬地站著沒有說話。

“抱歉公子,我家白芷也是憂心我才如此說,她並無惡意。”穆筱滿懷歉意,“如若有機會,我一定會再來。”然後轉身離開。

張若薇指著白芷的笑罵道:“你呀,慣會說話,竟是給你家姑娘找事。”

白芷翻了個白眼,不以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