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芸娘被蘇青鸞這麼一把抓住了手腕,回頭看去。見蘇青鸞的臉上神色大變,慢慢蒼白了下來,就知道她想偏了。

“莫要擔心,我阿爹好好的呢。”

“可是你今早……”蘇青鸞聲音很輕,害怕聲音大一點就要驚醒什麼一般。

柳芸娘愣了愣,隨即笑道:“我說阿爹的腿不見好,但是也沒有突然惡化的道理吧?”

蘇青鸞嘴角抽搐,在心裡嘀咕著:那你是沒有講過下肢靜脈血栓突然脫落是多麼嚇人的一件事。

上輩子蘇青鸞在腫瘤科接受治療住院的那段時間,就見到過不止一次因為各種原因長期臥病在床,一朝能夠下地,就開始動如瘋兔。結果不聽醫生勸阻,非要在沒有進行治療的情況下來回運動,導致深部靜脈血栓脫落。

血栓脫落這也是要看運氣的。運氣好一些,血栓比較小,或者卡在外周迴圈系統,就可能沒什麼太大問題,頂多靜脈曲張或者區域性壞死。

但是蘇青鸞也不是沒看到過倒黴蛋,直接來個肺靜脈栓塞,直接一路向西去了。

心中七拐八拐,蘇青鸞嘴上可不敢亂說話,畢竟凡事也講究個彩頭什麼的,自己在這兒胡亂添堵,不是咒人家爹麼?

“最近柳叔腿腳不太爽利,不是正離不開人麼?”蘇青鸞看向柳芸娘,“你這麼出來不要緊麼?”

“今兒個我娘在家呢。”柳芸娘笑著擺擺手,“我得去買羊肉和豬頭肉,哦,還有新鮮的活魚,到家不能死了。”

蘇青鸞一愣:“你家來客人了?”據她所知,柳家雖然自從有了她明裡暗裡的幫襯,生活不至於如以前拮据到揭不開鍋蓋,但也因為常年在回春堂治病所以不寬裕。

有什麼高門貴客,值得柳家如此大出血?這又是魚又是肉,對於尋常家庭來說,可都是不便宜呢。

柳芸娘聽到蘇青鸞這麼一說,先是左右看了一眼,隨即上前一步,附在蘇青鸞的耳邊小聲說道:“我和你講,具體的事大師不讓我們往外說,說了就不靈了。不過是好事,破了煞,我阿爹的腿就能好了!”

說完又拍了拍蘇青鸞的胳膊表示安慰。

蘇青鸞雖然聽這話聽得雲裡霧裡,但是有幾個關鍵字她卻是抓住了:大師、破煞、不靈……

這難道是……?

蘇青鸞危險地眯了眯眼睛:自從穿越以來,她的無神論其實某種程度上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挑戰。但是也僅僅是停留在“相信有靈魂存在”“相信人可以輪迴轉世”這種層面上。

但是如果聽不出來柳芸娘話裡透出來的那些彎彎繞,那麼受到挑戰的就不是她的信仰,而是她的智商了。

蘇青鸞心中冷笑:如果這位“大師”是那種如於吉般專門戲弄權貴之人,就算他騙取些財物,對於這些人也不過九牛之一毛,徒增談資,完全可以當做趣事來看待;

但是柳家原本就過得緊巴巴,最近又因為柳生這一家之主的病情反覆,家裡又花了不少錢,哪裡再能經受得住這種坑蒙拐騙的勾當?!

本著不能讓朋友掉坑的原則,蘇青鸞眼珠轉了轉,又抓住柳芸孃的手腕:“芸娘,我長這麼大,還沒有看過跳大神的呢,而且你要買這麼多東西,自己也不好拿不是麼?那個魚要是保證新鮮,那還挺能蹦躂的……”

柳芸娘是個性格爽利又雷厲風行的人,但是有個性格特點,就是吃軟不吃硬。

若是蘇青鸞硬要跟著她,她一準兒能拒絕。但是蘇青鸞這般拉著她一口一個“好芸娘”“好姐姐”,柳芸娘就漸漸迷失了,然後就點頭答應讓蘇青鸞跟著去自己家看看。

不過柳芸娘來回看看:“你在這兒做什麼?不用同蘇家大叔和嬸子說一聲?”

蘇青鸞剛才一直著急怕朋友被坑,這時候才想起來自己那兒還有一攤事情。不過還好,自己那瓶瓶罐罐也已經快搬完了。

蘇青鸞指了指那個鋪子:“我在這兒搬東西呢,你稍微等一下。”

兔子一般跑到兩個剛買下來的少年和車伕面前,蘇青鸞問他們:“活兒幹完了麼?”

其中一個少年擦了擦頭上的汗:“這位小娘子你且放心,這就幹完了!”

蘇青鸞轉身對已經跟進來的柳芸娘擺擺手說道:“芸娘,這兒都沒收拾,你隨便搬一個凳子或者找一個順眼的地方先坐著等我片刻,我馬上就好!”

說著先給車老闆付了錢,讓他離去,又利落地掏出賣身契:“喏,你們兩個的,待會兒去官府自個兒消了奴籍,隨便做什麼都好。”

那兩個少年顯然沒有預料到蘇青鸞會這麼做,愣住了。

蘇青鸞對於這種反應已經見怪不怪了——畢竟以前她買了這些人牙子口中的“貨物”之後,也是前腳讓他們幹活,後腳就給賣身契放人了。

見他們還傻站著,她笑著揮手趕人:“傻站著幹什麼?我給了你們今天的工錢,也夠你們三五日的嚼用了。你們也不缺胳膊少腿,隨便在哪裡做學徒也能管吃住,還在這兒做什麼?我可沒有那麼多錢長時間支付你們工錢。”

實際上是因為,蘇青鸞可以習慣於類似“僱傭”的方式讓別人來幹活,但還是不習慣“買個奴隸”這種方式,總感覺怪怪的。

蘇青鸞也並不在意——出生年代差了十幾二十幾年都有很嚴重的代溝呢,她一個現代人,穿越到不知道是隔了幾百年的古代來,代溝可不是要“千溝萬壑”了。

所以蘇青鸞完全不糾結於為什麼不能很好地融入這個時代——她的代溝太嚴重,不能很好地融合就很正常。只要不觸動這個時代事關生存的法則,蘇青鸞就都覺得按照自己怎麼舒服怎麼來,反正關起門來,自己怎樣過日子,沒人關心。

處理完這兩個小奴僕的事情,蘇青鸞轉身把後院的門和前門都掛上鎖,轉身對等在一旁的柳芸娘笑道:“芸娘,咱們走吧,別的不說,選這些食材,你可是得問我呢!”

柳芸娘走在蘇青鸞旁邊,偷眼撇了她一眼,問道:“你……一向都是這樣麼?”

“‘這樣’是哪樣?”蘇青鸞不明所以。

柳芸娘指了指那兩個奴僕離開的方向:“這兩人沒有殘疾,還是男丁,你花了不少錢買回來吧?怎麼就給了賣身契呢?”那表情明晃晃在說:你這生意虧了,虧大了。

蘇青鸞並不打算同柳芸娘說什麼不習慣把同樣都是人的男男女女當做僕婢來“使用”,因為柳芸娘並非心懷惡毒或者看不起別人才覺得把一個奴婢“買了又放”虧了。

她也不是理所應當想要使喚別人,只是——這個時代人口的販賣是一件“稀鬆平常”甚至“合理合法”的事情,如果不賣兒賣女,很多家全家人都要餓死。蘇青鸞穿越以來沒有面對面碰到,並不是沒有聽說,也並不是不存在。

更何況,這個時代並沒有“人格平等”這種觀念,蘇青鸞就算是解釋了,對方也未必能夠聽得懂。

於是蘇青鸞只能扯一個看上去比較合理的理由:“我家還在村裡,這樣呼奴使婢太扎眼了,再說我是女子,就算買奴婢,也要小丫頭啊。”

這倒也不是完全說謊,蘇青鸞的確想要“買”幾個小女孩帶在身邊做侍女,等待她們成年了再給她們找個本分人家。不然這年頭被“賣掉”的女孩子,除了去秦樓楚館,就是被賣去當丫頭,前途如何全憑撞大運。

不過現在蘇青鸞還沒有那個閒情逸致培養自己的人手,還是要把謝府這一批的試賣品做好——不過比那要緊的,是眼前柳家那個“大師”。

一路上蘇青鸞和柳芸娘連續光顧了幾家肉魚攤。

蘇家這段時間的下水湯已經十分有名了,所以這些攤販都對蘇青鸞十分熟悉了。

有道是“做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這些攤主也是人精。

若是看到僅僅是路過或者不常見的生面孔,便打著“一錘子買賣”的算盤,把邊角料或者賣不動的次品給拿出來忽悠著賣了。

若是看遇到行家,次品賣不出去,那就拿出品質上佳的貨物,比尋常再多要個一二成的價錢,謂之“殺生”。

但是蘇青鸞已經混得臉熟了,大家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更何況她還是挑選食材的行家,所以很快就變成了,蘇青鸞在前面一路乾脆利落拿到最新鮮的食材,如風捲殘雲一般呼嘯而過,而柳芸娘儼然已經化身只會付錢然後拿貨的小跟班。

“這魚不夠歡騰,而且鱗片上都有血呢,一看就活不久了。”

“這肉一按下去怎麼還滲水呢?您可別是在裡面灌了水吧?”

“喲,我哦瞧著那塊羊肉粘在砧板上斜放著都不滑下來,而且顏色鮮嫩,瞧著就不錯,就是它了!”

三下五除二,不過短短小半個時辰,除卻原本計劃買的那些雞鴨魚肉,甚至今明兩天要上桌的蔬菜都買了。

柳芸娘眼中簡直冒出小星星:“青鸞,你這買的肉和菜都比我買的時候新鮮,價格還便宜!”

“因為我清楚這些人糊弄客人的彎彎繞啊,”蘇青鸞回身笑道,“而且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什麼食材什麼價錢都一清二楚,他們也就蒙不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