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人性是經不起考驗的。原本梗著脖子咬死也不說的騙子,在這樣一系列攻心的問話中嘆了口氣,耷拉下來腦袋:“我去投案,你們去報官吧。”

接下來就是等待衙差前來抓捕犯人,押送到縣衙那邊按程式審問了。

這期間,這騙子大概是覺得反正也這樣了,乾脆破罐子破摔,把所有的事情都承認了。

原來不出蘇青鸞所預料,柳生的病情突然“急轉直下”並非真正的病情惡化,反而是那個“郎中”暗自動了手腳。

那位江湖郎中,倒也不完全是招搖撞騙,的確在治療跌打損傷方面有那麼兩把刷子。

不過他覺得平時給這些平頭百姓治療個崴腳扭胳膊之類的外傷,算不得什麼難見的疑難雜症,診費自然也就有限。

而有一次碰到了慣常行騙的假道士之後,兩人一拍即合去一戶富戶家中行騙。

具體方法是,假郎中利用自己治療過的患者,給自己按了一個“外傷聖手”的名頭,又使了點兒銀子讓兩個乞兒在鬧市的酒肆裡面把這個名頭傳播出去。

那酒肆正巧便是那富戶家附近開設的,於是家中老爺子崴了腳,便讓這位“外傷聖手”去看診。

這假郎中看腿倒是兢兢業業,不過藉著把脈的機會,把一些類似麻沸散的藥物不著痕跡地塗抹在老爺子的手腕處。

然後,這郎中便以“藥物需要每日更換”為由,每天前來“診脈”治療。

過了幾日,那老爺子崴腳的傷是好的差不多了,但是卻感到手臂無緣無故沒有力氣,還經常發麻,最嚴重的時候被利器扎傷手指也不覺痛楚。

而這時候就是假道士登場的時候了,他其實也是在道觀修行過一段時日,不然那些行禮和八卦步的動作不可能那麼標準。不過後來因為翻了戒律被趕了出來,於是常年靠著“驅鬼”招搖撞騙。

那富戶便是被他用那“血符紙”給糊弄得一愣一愣,掏出了大筆銀錢來“鎮邪驅鬼”。

而且因為“驅邪”之後那假郎中便不再上門“診脈”,那老爺子手上痠麻無力的症狀自然也就慢慢消退了。

於是這家富戶大肆宣傳那假道士為“半仙”“天師”,甚至還讓那騙子一時之間在那一片名聲大噪起來。

就這樣兩人靠這樣的邪門歪道賺了不少錢,但也知道一模一樣的“驅邪”次數太多容易讓人產生懷疑,於是只能聲稱自己是“四處雲遊”,在不同的地方行騙。

這一次兩人覺得樂豐鎮這種窮鄉僻壤的地方,肯定沒什麼有見識的人,下手更容易,可以“多騙一會兒”。

而柳家原本並非在他們的“目標客戶”名單上。

原因很簡單,如果要宰客,那麼當然是挑肥羊來宰。而柳家這種住在窄巷子裡面破舊隔板木屋的人家,這兩個騙子覺得根本沒有幾滴油水,所以最開始看都不看一眼的。

但是因為自從給蘇家幫忙處理下水,柳家漸漸有了那麼一點兒積蓄,而且又是非富即貴才能看得起病的“回春堂”的常客,這兩個騙子就把柳家盯上了。

更何況經過兩人“踩點兒”發現,這一家人雖然家徒四壁,可是有幾天溫度突然下降,下水湯這種便宜又暖胃的街邊小吃就需求量大增,竟然翻了一翻!

下水湯的供不應求導致需要處理的原料的量也大幅度增加,偏偏原本蘇青鸞這個主力切墩的人最近都在忙活謝府那果子醬的事情。

沒辦法,蘇青鸞只能把這多了的活計都放在柳芸娘身上。

當時蘇青鸞對芸娘這麼說的時候其實十分愧疚——這小丫頭也才十四五歲啊!在現代社會還是個上中學的孩子啊!我竟然這麼狠心地壓榨她的剩餘勞動價值!

作為曾經苦逼哈哈給自己賺藥費的打工人,蘇青鸞狠狠代入,然後決定:給加班費!給成倍的加班費!

於是這段時間芸娘和工作量和工錢都翻了一翻,蘇青鸞甚至又多給了三兩銀子當做“勤奮獎獎金”,讓柳芸娘笑得見牙不見眼。

工資發了,但是原本最燒錢的“回春堂”診費卻反而下降了——柳生的病情慢慢好轉,看診的頻率自然不用如最開始那般頻繁了。

也正因為如此,柳家這段時間存下了十幾兩的銀錢,這才三兩銀子一家五口吃一個月的物價水平來講,十幾兩也算是很大一筆錢了。

也正是因為這省下來的十幾兩銀子,讓兩個騙子注意到了柳家。更何況柳生的雙腿和後腰本身就有些毛病,於是給了那假郎中可乘之機。

然後,就是相同的騙局再一次上演,只不過那兩個騙子沒想到,這一次行騙踢到了鐵板。

蘇青鸞聽完這整件事的始末,不由得感嘆:這兩個賊是因為柳家給蘇青鸞幫忙而盯上了他們,又因為蘇青鸞而被抓了個正著,不得不說一句“天道好輪迴,蒼天饒過誰”。

不多時候,席娘子就引著官差把那假道士給帶走了,自然,假郎中也少不了。

後來蘇青鸞從柳芸娘口中得知,假道士果然是本著“死道友不死貧道”的原則,把那個假郎中賣得一乾二淨。

但是諷刺的是,雖然同樣是行騙,但是那個假郎中卻也在“四處雲遊”的過程中治療了很多跌打損傷的病患,按照晟朝的律法,可以輕判。

反而是這個假道士,藉著“驅邪”的由頭,私下藏匿了不少贓款,因此騙取銀錢的金額比假郎中還要多一些,到最後即便是“坦白招供”可以減免罪行,仍舊沒有到達被免除流放做苦役的程度。

當時蘇青鸞聽到事情的始末,只感覺是無限唏噓,然而卻也覺得惡人自有天收。

不過這是後話,按下不表。

且說蘇青鸞看著柳家的事情告一段落,鬆了一口氣,對出來送她離開的柳芸娘道:“還好這一筆錢沒有折損在騙子手中,要不然不知道你們還要多久才能搬離這裡。”

“一時片刻還不能搬,”柳芸娘搖搖頭,“最近我們在找價格適中地段不那麼偏僻的院子,而且找到了房子也要花幾天功夫打掃灰塵,安置些用具……”

蘇青鸞嘆了一口氣:“只可惜我這幾天也忙得夠嗆,不能來幫你搬家。”

“你已經幫忙夠多了!”柳芸娘感嘆道,“若不是你識破了那騙子的真面目,我們一家被騙了怕是還要感恩戴德呢!”

頓了頓,柳芸娘有些疑惑地看向蘇青鸞:“你從什麼時候看出來這是個假道士的——連我阿爹阿孃那種常年行走江湖的都沒發現他不對的。”

蘇青鸞聞言噗嗤一笑:“你忘了,他自己說過,他本身就是在道觀修行的道士啊——雖然是犯了戒被趕出來了。但是他的確曾經是道士,本就是真的,柳叔和席娘子怎麼能看出來是‘假’的呢?”

想了想,蘇青鸞還是實話實說了“其實最開始你說‘請大師’的時候,我就覺得這人十有八九是騙子了。”

見柳芸娘投來疑惑不解的目光,蘇青鸞解釋道:“退一步講,這人真的是有本事的‘大師’,那他既然都能掐會算,通曉陰陽,為什麼不為自己謀求一些功名利祿,自己穿著髒兮兮的破道袍苦哈哈賺這麼十幾兩銀子。”

“十幾兩銀子很多了!”柳芸娘感嘆。

“可是對於真正享受榮華富貴的那些人來說就是九牛一毛了。”

那倒也的確如此。

柳芸娘自小就跟著爹孃東奔西走,就算自己只是普通平頭小老百姓,但是也不是沒見過那些在繁華都城遊街縱馬,揮金如土的富家子弟奢侈的樣子。

幾十上百兩一尺的華麗衣料,破了個口子就毫不憐惜地扔進泥土,而很多人卻因為衣不蔽體在天氣寒冷的時候活活凍死;為了一口吃的,動用大量人力,跑死了幾匹馬十幾個人都不在話下……

收斂思緒,柳芸娘看向蘇青鸞,更加困惑了:“既然如此,那你聽到我給那個騙子挑選‘祭祀牲禮’的時候,為什麼還那麼盡心盡力?”而且挑選的質量都是上乘。

蘇青鸞眨眨眼睛,表情十分無辜:“可這些雞鴨魚肉不都是留下來了麼——從一開始我就是在‘給朋友家挑選質地優良的食材’啊!”

柳芸娘一愣,隨即“噗嗤”一聲笑了起來。想到蘇青鸞說她最近很忙,柳芸娘拉住蘇青鸞的手:“說起來最近的確很少看到你來鎮子上出攤了,你到底在忙什麼啊?”

蘇青鸞想了想,把自己的最終目的隱去,只說有家高不可攀的貴人看中了她的手藝,讓她趕製一匹果子醬拿回去都城給貴人享用——當然,也是付了銀子的。

“你也知道,這幫人都吃慣了珍饈玉饌,我只能拼盡全力搗鼓那果子醬。但是我一個人肯定管不了那麼一大攤的事兒,所以就打算招些工人,只不過報名的不少,具體有幾個人能用得上,還要再看。”

說著,蘇青鸞就把自己要對這些報名的人來個“面試”的大致想法同柳芸娘說了。

柳芸娘點點頭:“應對那些大富大貴的人,的確要小心——萬萬不可以硬碰硬。”不然就是以卵擊石了。

“那現在有幾人來報名?”

“三四十人吧?”其實一直陸陸續續有人來報名,所以具體數字也很難統計。

柳芸娘低頭想了想,突然抬頭:“要不要我來幫你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