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青鸞並不把夥計的態度放在心上,只點了一碗“鴻福樓”的鮮魚湯。

因著她只點一碗魚湯,又孤身一人,自然不可能被引到二樓雅緻包間,只得在一樓大廳落座。

“鴻福樓”不愧為這鎮子上數一數二的酒樓,即便過了午時,客人也是往來絡繹不絕,蘇青鸞甚至看不到有空餘的方桌,只能尋了個角落的長條窄桌的把頭兒,扯過一方四角凳等著魚湯。

過了約莫兩刻鐘,魚湯上來了,奶白的魚湯上面漂浮著幾點清脆的小蔥末,讓人食慾大開。

但是湊近了提上鼻子聞一聞,蘇青鸞卻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

“這為了去除腥氣,大廚倒也是費了一番功夫……”蘇青鸞的嘴角微微抽動,“然而卻有些本末倒置了。”

蘇青鸞三兩口品嚐之下,就弄清楚了這魚湯的大致做法,心裡有了成算,於是開始龜速地小口啜著魚湯拖時間,實際卻暗自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希望碰到一個管事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她心裡一直唸叨個不停,把哪路神仙唸叨煩了,就在蘇青鸞魚湯見底,夥計第三次要過來收碗的時候,從二樓雅間魚貫走下來十餘人。

為首其中一位身著醬紅色褙子、頭上帶著杏黃色頭巾,挺著圓圓的將軍肚,留著八字鬍的富態中年男人。

只見他一路為隨後之人引路下樓,行至“鴻福樓”門口衝後面的一種人等抱拳拱手道:“今日各位兄臺能光顧小店,真是蓬蓽生輝啊!”

“梁兄客氣了,今日得見梁兄,實乃三生之幸事。”其中一個抱拳回禮。

“是啊是啊”,另一人也感嘆,“只是今日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再聚。”

“若有緣分,自會相逢!”第三人勸慰道。

那梁掌櫃也頷首贊同:“他日相見,鄙人定掃榻相迎,無論何時何日,這鴻福樓都盼著各位再來。”

“梁掌櫃留步……”

“各位慢走……”

蘇青鸞忽視掉夥計不停掃過她身上企圖趕她走人的殺人視線,終於蹭到了梁掌櫃把那一票人送出去。

等到梁掌櫃甫一轉身踏入“鴻福樓”,蘇青鸞就一個箭步衝了過去,把梁掌櫃攔了下來。

梁掌櫃被突然衝出來的人影嚇了一跳,定睛一看,不過一個看上去十三四歲的女娃娃。

他不由得一皺眉頭:“你這小娘子怎地如此莽撞?快些讓開!”

旁邊的夥計一看大驚失色:怎地一個沒看住,這黃毛丫頭竟是衝到大掌櫃面前去了?!

跑堂夥計一邊在心裡求爺爺告奶奶,希望大掌櫃別遷怒自己這個小夥計,一邊伸手想要把蘇青鸞扔出去。

蘇青鸞靈活地從夥計的身側閃避過去,大聲說道:“梁掌櫃,您家這魚湯,做的有失水準!”

蘇青鸞的嗓音清越明亮,即便在這人聲嘈雜的酒樓大堂,穿透力也很強。她這一句話出口,周遭的人聲倏然就是一靜。

隨即,人聲更加嘈雜鼎沸了起來。

“竟然在這質疑‘鴻福樓’的菜品?真不自量力。”

“就是,這哪裡來的黃毛丫頭?真敢口出狂言。”

“不會是來砸場子的吧?”

“笑話,‘鴻福樓’在這裡都開了二十來年了,砸場子也不會讓一個小丫頭來吧?”

周圍看熱鬧的人議論紛紛,但大多數都是笑話蘇青鸞自不量力,口出狂言的。

因著“卷百財”的攤子,也有幾個認出了蘇青鸞的食客,揚聲道:“喲,這不是街頭那做捲餅的蘇家小娘子嗎?怎地不滿足小本經營,要來搶‘鴻福樓’的生意了?”

隨即,周圍傳出一陣起鬨和笑鬧,很顯然把蘇青鸞當做笑話看。

蘇青鸞卻彷彿並沒有感覺到周遭微妙的敵視氛圍,只笑道:“小女子怎敢以一人之力搬動‘鴻福樓’這老字號呢?只不過是想要和梁掌櫃做一筆互惠互利的生意罷了。”

這時候,夥計又開始趕人:“什麼生意,我看你就是來搗亂,趕快付了錢出……”

“等等!”梁掌櫃居高臨下地收斂了笑容,面無表情地打量著蘇青鸞。

他人高馬大,身體壯碩。笑起來雖然彷彿彌勒一樣可親,但若是不笑便彷彿泰山壓頂,很有不怒而威的架勢。

然而梁掌櫃驚訝地發現,對面這瘦瘦小小的女孩雖然看上去也就十三四歲,但卻面對他的打量,仍然臉上帶著微微的笑意。

周圍的人聲漸漸淡了下去,所有人都看向梁掌櫃這邊。

甚至連旁邊的夥計都在他虎著一張臉的時候閉口不言,慌的雙眼亂轉不知所措,這小丫頭竟然臉上的笑意都沒有淡一點。

梁掌櫃心中暗自點頭。

他開這“鴻福樓”,迎三教九流客,什麼人都見過。先不管這小丫頭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單憑她這一份鎮定的氣度,自己就值得聽一聽她的話。

於是梁掌櫃先衝著夥計擺擺手,讓他該幹啥幹啥去,隨即對蘇青鸞說道:“你跟我來。”

蘇青鸞一路跟著梁掌櫃左穿右繞,但是她什麼也沒問。

倒是走在前面的梁掌櫃哼笑道:“小丫頭就這樣貿貿然跟過來,也不怕遭遇不測。”

蘇青鸞笑道:“梁掌櫃迎天下客,走千家巷,忙的是大事,賺的是大錢,自然不會為難我一個小丫頭。”

“這張嘴倒是會講。”

“不敢,小女子實話實話而已。”

“等下若見到我們大師傅,不說出個子午卯酉,就只會油嘴滑舌怕是不成。”梁掌櫃半開玩笑地說道。

蘇青鸞明白,這種酒樓的核心人物並非是老闆,而是主廚。

主廚手藝在,酒樓才開的下去。所以某種情況來講,一個酒樓裡,威信最大、地位最高的並非掌櫃,而是掌勺的大師傅。

因為他才是主宰一個酒樓存亡的人。

蘇青鸞跟著梁掌櫃又走過一個幽靜的小院落,總算是來到後廚。

甫一掀簾子,蘇青鸞就感覺到比外面更加灼熱的熱浪夾雜著吵鬧的鍋碗瓢盆叮咣聲和此起彼伏的高喊叫罵聲一股腦朝她撲面而來。

“許師傅!”梁掌櫃朝著一位身材壯碩正在訓斥學徒切墩功夫不到家的中年人,“您來一下!”

許遠威聽到掌櫃叫他,用汗巾摸了一下脖子大踏步過來問道:“掌櫃的,有事兒?”

梁掌櫃指了指站在一旁的蘇青鸞,笑得意味深長:“給你帶來個踢館砸場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