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玄鶴張大嘴巴瞪著那從罐口緩緩倒出的細小水流,原本他認為水會灑的到處都是。

但是那水流彷彿被施了什麼神奇的法術一般,沿著筷子轉了一個彎,透過塞在另一隻罐口的草木灰沙袋,流入了罐子裡。

“這水怎麼跑到一邊兒去了?”小孩子好奇心重,就要鬆開扶住罐子和沙袋的手,想要摸一摸那根“神奇的筷子”。

蘇青鸞見狀連忙停下筷子引流的動作:“你手扶穩了別亂動!”

“那你告訴我這水怎麼跑了?”

蘇青鸞心裡翻了個白眼:拜託,這要怎麼解釋?難道要開始從液體表面張力和表面自由能科普物理知識?想也知道根本不可能。

她瞥了一眼把整個小臉兒都湊過來,緊張兮兮屏住呼吸的二弟,用一種神秘的語氣說道:“你姐我有本事,讓這些水聽話。”

這話某種程度倒也沒錯,只不過省略了一些內容,顛倒了一些因果關係。

原本想著蘇小二聽了這種明顯是敷衍的藉口,肯定又要炸毛。不曾想小傢伙竟然一臉敬佩地看著蘇青鸞,然後認真地點點頭,繼續當他的打雜小工。

對於這種忽悠純真孩童的行為,蘇青鸞在內心反省了一秒,然後果斷認為,自己做的太對了。

小孩子很容易由於莫名其妙的小事對別人產生崇拜——比如會吹口哨,比如撿到一片漂亮的樹葉,甚至能夠把一口口水吐得很遠。

而“讓水乖乖聽話地流進罐子裡”對於蘇玄鶴小朋友很明顯屬於此範疇。

這種“崇拜感”讓這個小刺頭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十分乖巧聽話。而當看到原本渾濁髒汙的泥水透過草木灰過濾之後變得清澈透明,這種崇拜又一次得到了加強。

證據就是,三妹雪雁找阿兄玩耍的時候,蘇玄鶴竟然沒有第一時間藉口開溜,而是頭也沒回說道:“我在幫大姐幹活呢,你先自己玩一會兒。”

蘇青鸞表示,懂事的小跟班太好用了。

於是小丫頭就乖乖縮成一小團兒,蹲在旁邊看著阿兄阿姐用瓶瓶罐罐搗鼓著。

兩日之後,傍晚哺食時,蘇廣福看著笑得格外開懷的楊氏,又看看今日添置了一道十分少見的野菜肉丸湯,低聲問:“今天是節慶?”

雖然只多了一道肉丸湯,對於蘇家這樣尋常的農戶,可是非年節不曾有的“大菜”。

楊氏嘴角的笑容壓都壓不住,把五碗肉丸湯依次擺在桌上,又揚聲朝著灶房問:“大丫,你還沒好麼?開飯了咯!”

雖然改了名字,但是楊氏夫婦顯然已經習慣了,便把三姐弟的原名當乳名用,便也一直沒有特意改口。

蘇青鸞應了一聲掀簾子,端上來一盤拌三絲——醃蘿蔔、豆芽菜和野菜的嫩莖。

蘇廣福看著大女兒端上來的三絲,看上素淡,並不顯眼。更何況蘇青鸞在他看來一直是富養大的,這種粗茶淡飯,也難為她動手了。

這麼想著,蘇廣福還是點點頭表示鼓勵。

蘇青鸞低頭笑笑:“蘿蔔絲和野菜是阿孃切的,調味是我做的。”

楊氏打趣道:“知道你想要幫孃親的忙,可這切菜的功夫不是一時半刻練出來的,你深一刀淺一刀,我都怕你切到手指。不過你有這心思,娘就很高興了。”

蘇青鸞乖巧地點點頭。

其實按照她真正的刀工,莫說尋常蘿蔔切絲,就算文思豆腐都能切的細如銀線。但就像是楊氏所說,一個沒有學習過廚藝的人,怎麼可能刀工如此純熟?

蘇廣福夫妻雖然性格淳樸,但不是傻子。她偶爾知道些奇聞野趣的知識可以說是看閒書看來的,廚藝這種需要時間點滴磨鍊的技術,還是不能靠這種不著邊際的緣由胡扯。

蘇玄鶴和蘇雪雁兩個小孩子今天瘋玩兒了一個下午,現在都餓了。等到一家人都上桌,迫不及待地端起來盛著肉丸湯的碗,呼嚕嚕喝了起來。

喝了沒兩口,雪雁先停了下來,又盛了一小口湯喝掉:“娘!今天的肉湯比往常好喝!”

蘇玄鶴也點點頭:“肉丸也更好吃!”

大人的味覺沒有孩子那麼敏感,但是蘇廣福的確也感覺到今天的肉湯比起以往少了那麼些原因不明的苦澀味道,扭頭看向一旁笑容更是見眉不見眼的楊氏:“孩兒她娘,莫要賣關子,你使了什麼法子?”

“有法子的可不是我。”楊氏說著,朝蘇青鸞的方向努努嘴,“是咱大丫兒有法子!”

見全家的目光都朝自己看來,蘇青鸞倒是開始賣關子,笑著把剛才端上來的菜餚朝著他們略略推了過去:“爹,娘,先不說肉丸湯,你們嚐嚐這拌菜味道怎麼樣?”

楊氏瞅了一眼青鸞,又瞅了瞅丈夫,笑道:“喲,這孩子,葫蘆裡賣什麼藥呢?”說著和蘇廣福沒人挾了一筷子拌菜放入嘴裡。

咀嚼了兩下,楊氏和丈夫對視一眼,眼中都閃過驚喜的神色,連忙招呼另外兩個孩子:“二壯三丫,快嚐嚐你們大姐的手藝!”

蘇青鸞微笑道:“爹孃,怎樣?這拌菜可還勉強拿得出手?”

“好吃!”“好次!”小孩子吃的鼓鼓的臉頰是最有說服力的證據。

楊氏問青鸞:“這裡面也放了‘那個’?”

蘇青鸞點點頭:“放了,其他調料如常,只是約莫同阿孃所用多少有所不同,我試了許多,這樣感覺味道更好。”

蘇廣福看著娘,問:“你們在打什麼啞謎?”

蘇青鸞這才把一隻放在腳邊的小罐子拿了出來,獻寶一樣捧給蘇廣福。

蘇廣福把罐子拿在手上,藉著從視窗透過來的夕陽照了照,隨即一驚:“精鹽?”他猛地抬頭看向蘇青鸞,“你哪裡得來的?”

楊氏笑道:“你可還記得前些日二壯那臭小子打翻了鹽罐子?”

蘇廣福一愣,隨即不可置信地看向蘇青鸞:“你竟是會粗鹽精製的法子?”

看蘇廣福一副發現什麼新大陸的表情,蘇青鸞也十分意外,只含混道,“我依稀記得之前看到過有書上記載這個法子,想著打翻那麼些鹽,白白扔了可惜,就試了試,沒想到成了。”

所謂鹽乃百味之首,去除了粗鹽的苦澀,菜餚自然更加可口。

蘇廣福微微頷首:“那種權貴人家的書,也難怪。”

蘇青鸞聽他感佩又透露出一絲敬畏的語氣,立刻明白過來:粗鹽精製,在現代來說不過再基礎的化學知識。但是在這個時代,“製鹽”可不是尋常人能習得的技能。

這麼想著,蘇青鸞靈機一動:“既然精製鹽比粗鹽貴了那麼許多,乾脆我多弄一些,咱們拿出去賣……”

“啪!”蘇廣福把筷子重重拍在桌上,臉色沉了下來,厲聲道,“絕對不行!”

霎時間,原本歡樂的用餐氛圍一掃而光,整個屋子鴉雀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