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青鸞轉身到了柳家放置雜物的小隔間。

說是“隔間”,其實只是用雜草和爛木板隔出來一個小小的空間,十分逼仄,即便蘇青鸞一個十三四歲的小丫頭,雙手撐開都能碰到“隔間”的兩側。

裡面的雜物放在一個多層的木板架子上,木頭已經有些受潮發黴,即便手輕輕搭上去,都能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音。

由於這巷子裡面是大夥兒在外面的公共空間搭灶臺輪流做飯,所以柳家並沒有灶房,水缸就這麼隨便放在隔間的角落。

這一缸的水尚算是清澈,不過蘇青鸞逆著光線,從水缸裡水面的反光處能看到,上面漂浮了一層淡淡的灰塵。

蘇青鸞見狀微微蹙眉:果然這樣的環境不利於養病。

這麼想著,對於想要把柳家安置費給誆騙走的那位“大師”,蘇青鸞更是恨得牙癢癢的——這不是謀財害命麼?!

想到這裡,蘇青鸞心說一定得當面把這老騙子的勾當揭穿。

她到處找了找,發現柳家居然連最基本的調味品都缺這少那。

這裡只是用枯草和破木板隔出來的隔間,自然談不上有什麼私密性。不過柳家在這一帶人緣兒不錯,再加上週圍的人都是日子過得緊巴巴的老百姓,所以也沒有什麼偷不偷的說法,竟然也沒有丟過什麼東西。

反而大家相處時間長了,鄰居之間還會互相幫趁著看一眼東西有沒有人順走。

所以旁邊經過的鄰居聽到這裡的響動,從自己的屋子裡鑽出來,就看著她翻箱倒櫃的樣子。

“喂,你這小子做什麼呢?!”

背後冷不丁大喝一聲,嚇了蘇青鸞一跳。蘇青鸞連忙轉身,便看到一名頭髮花白,穿著短衣的黑臉兒大爺虎著臉瞪著她:“你這小子往人家屋子裡頭胡亂翻騰什麼?!”

蘇青鸞聽到這話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她應該是被當成入戶行竊的小賊了。

她連忙上前解釋:“這位老丈您可是誤會了,我是芸孃的朋友。”

本以為能夠叫上這家人的名字,對方總該打消疑慮了。不曾想,蘇青鸞這邊話音未落,那邊老大爺竟然抄起了擱置在旁邊的扁擔朝著她追打過來:“你個小登徒子!柳家丫頭清清白白,怎麼會認識你這種小混混?”

啥米?!

蘇青鸞被這一扁擔招呼得有些蒙圈。也就是仗著她這個身體年輕,反應快,身手靈活,不然被扁擔這麼一下子掃過來,她就算不殘廢也得掉一層皮。

“大爺!不是,老丈!您真誤會了!我不是小偷!不是登徒子!”蘇青鸞左躲右閃,上躥下跳,最裡面還不忘記給自己辯白。一時間慌不擇路,竟然跑到了死衚衕。

後面的老大爺來勢洶洶,前面出逃無望的時候,旁邊橫插來一道聲音:“青鸞?劉伯?你們在做什麼?”

蘇青鸞簡直如聞仙樂一般熱淚盈眶:“芸娘救我!”

後面追著蘇青鸞揮舞扁擔的劉伯倒是停了下來:“原來你們真的是認識啊?”

蘇青鸞上氣不接下氣地喘著,欲哭無淚地點點頭。

劉伯這下子算是知道自己誤會了,不好意思地撓撓腦袋:“誒唷,我看這小子在你家水缸那地兒來回轉悠,偏又看著眼生,以為是來偷東西的呢!”

柳芸娘聞言哭笑不得:“劉伯,您覺得我們家這破鍋爛灶,有什麼值得偷的呢?”

劉伯撓頭的動作一僵:這話說得,太會心一擊了呀!

蘇青鸞聽到這話也不忍不住抽抽嘴角:芸娘啊,你可不要小看這些小偷和騙子啊,你們家屋裡面還有一個蹦躂的正歡呢!

見只是誤會一場,柳芸娘同蘇青鸞和劉伯打聲招呼又回屋子去了——聽聲音是那“大仙兒”又開始“做法”,需要全家所有人都在場呢。

蘇青鸞趕快擺擺手讓芸娘過去忙,自己則繼續找自己要找到東西。

這時候站在一旁的劉伯湊過來問道:“我說你這小子到底找什麼呢?剛才如果不是你在這兒鬼鬼祟祟,我也不會把你當成小偷兒了。”

蘇青鸞苦笑一聲:“我只不過想要找一找各種調料而已。”

“這也不到起火做飯的時候,你找那玩意作甚?”劉伯把扁擔放回原本的地方,有些好奇地問道。

蘇青鸞自然不能說是為了揭穿“大仙兒”的騙術,只說道:“我原本是來這裡找水喝——那邊就有水缸,倒是一眼就能看到。可是方才胃裡面不舒服,有些反酸,聽說面鹼放在水裡喝下去可以讓胃舒服一些,所以就找找。”

面鹼加水呈現的是鹼性的液體,的確有中和胃酸的作用。不過蘇青鸞說自己胃不舒服卻是隨便胡謅的。

不過劉伯卻是相信了蘇青鸞的話,指了指外面的一個緩臺向她解釋道:“俺們這兒都是些快要揭不開鍋的窮苦人家,大家能拼拼湊湊找個遮風擋雨的窩棚就很不錯了,平時也沒有什麼地方專門生火做飯,所以都去那裡看有地兒就隨便煮東西來吃。”

蘇青鸞回頭順著劉伯指點的方向看過去,果然看到巷子往外走十來步,就有一個堆放雜亂的緩臺,上面盆盆碗碗瓶瓶罐罐,什麼東西都有。

劉伯接著說道:“我不知道有沒有面鹼,你自己個兒去翻翻吧,大家有一把粗鹽巴都省著用,估計沒有那麼多珍貴物件兒。”說著,那邊掀簾子回到自己的“房子”裡面去了。

蘇青鸞盯著那破舊不堪的草簾子,嘆了一口氣,暗自下定決心,等她把果子醬的生意做起來的……

收斂思緒,她走近那緩臺來回蒐羅著。

雖然說是“集體廚房”,但也是缺東少西——大家都很拮据,所以什麼香辛料這種“奢侈品”基本上是不可能在這裡碰到的。

蘇青鸞左翻翻,右找找,終於弄了一點兒米醋和一點兒面鹼,分別放在了兩隻碗中,又分別加上了清水,然後回到了柳家放水缸的那個小隔間。

她小心地把剛才順來的兩張“符”其中一張撕成幾條,先沾了沾放了米醋那一碗,那紙符沒有任何變化;她又把另一小片撕下來的符紙放在了面鹼水裡面,霎時間,沾染上面鹼水的部分一下子就從明黃色變成了類似鮮血一般刺目的深紅色!

蘇青鸞眼睛微微眯起:果然和她設想的差不多,放在現代,這不過是小學就可以接觸到的酸鹼指示劑的顯色反應,到了這遙遠的古代,竟然被“大仙兒”們拿來招搖撞騙。

原本作為科學知識被掌握的技能竟然被用來裝神弄鬼,不得不說這是一種魔幻現實主義的諷刺了。

為了再次確認,蘇青鸞又把“鮮血淋漓”的符紙用白醋水沾了一下,在接觸到白醋水的一瞬間,那原本“血跡斑斑”的符紙便開始被“淨化”,過了不一會兒,隨著面鹼水逐漸被白醋水中和,紙符就又變成了明黃色。

蘇青鸞冷笑一聲,收拾好這些小紙條,端著那兩碗水朝著柳家一家人所在的小木屋走過去。

蘇青鸞走過去的時候,那位“大仙兒”已經“施法”完畢,正在收取“法事錢”。

當然,他的姿態做得很高,左一個“自願”,右一個“不強求”。

而柳家一家人也顯然是被之前那全套的“血符紙”給糊弄住了,為了讓一家之主的腿疾快些好轉,十分痛快地掏出了僅剩的銀錢。

蘇青鸞打眼一看,那少說也要有十幾二十兩的碎銀子了!

果然,看到柳家竟然還有如此“鉅款”,那位“大師”的眼睛亮了亮,不過很快就壓了下去。

其實若是尋常時候,席娘子和柳生這慣常行走江湖的兩口子未必不能發現這騙局。但是正所謂“關心則亂”,他們一個太想快些擺脫成為家庭負擔的身份,另一個太想要自己的家人恢復健康,或多或少失了冷靜。

再加上之前那騙子真的很有迷惑性,也就難免著了道。

見蘇青鸞端著兩個碗,柳芸娘還好奇道:“青鸞,這兩個碗是怎麼回事啊?”

蘇青鸞似笑非笑道:“這兩個碗裡面的東西可不一般呢。”卻又彷彿顧左右而言他一般反問道,“那全都是血的符紙,都已經被處理了麼?”

柳芸娘點點頭:“這是自然,大師出手,沒有不穩妥的。”

“哦?”蘇青鸞轉向那位道士打扮的人。

只見那倒是捻著鬍鬚微笑點頭:“這位小友且放心,貧道已經用那三味真火煉化邪祟,此間居士可安心無憂。”

這話的言下之意,蘇青鸞卻是明白:恐怕那些有問題的符紙已經被一把火燒了。

思及此蘇青鸞冷笑:想要毀屍滅跡?哪裡有這麼容易?!

“安心無憂?我看不盡然吧?”說著把兩隻碗放在一旁,蘇青鸞從懷中掏出了一張讓人十分眼熟的符紙——說起來託了這道士的福,他之前為了表示自己的符紙獨一無二,上面的硃砂紋樣也與別家完全不同,簡直便是現成的“防偽標識”!

那“大師”意識到了什麼,連忙上前來搶那符紙:“小友不可不鬧,此物十分兇險……”

“兇險?就如同這般麼?”說著,蘇青鸞將那符紙沾上了面鹼水。

霎時間,鮮紅色的“血水”染紅了整張符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