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行之有些玩味地凝視著坐在對面這位衣著樸素,甚至可以說是粗陋的少女。忽然笑著嘆息一聲:“青鸞倒是有兼濟天下之志。”

蘇青鸞一愣,隨即“噗嗤”一笑:“我哪兒有那個本事啊,而且也沒有想得那麼多,只是……”

“只是?”

“只是‘覆巢之下無完卵’,如果可以的話,我自然是希望世道安寧,海晏河清的。”說完,她重重嘆了口氣。

被蘇青鸞這個反應給逗笑了,沐行之揶揄道:“我以為你要求神拜佛,卻不想你竟然是這般長吁短嘆。”

蘇青鸞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求神拜佛有什麼用?就算是求神拜佛真的有用,每日去寺廟了的善男信女多如牛毛,菩薩佛祖太上老君都忙不過來,就算排號都要排到猴年馬月了。而且就算有我一號,輪到我也鐵定遙遙無期。”

“哦?何以見得?”

蘇青鸞心說如果求神拜佛真的靈驗,她就不用上輩子體會了那麼久的病痛纏身,還要英年早逝了。

不過這話肯定是不能說出來的,於是她半真半假道:“如果求神拜佛真的有用的話,那我阿爹阿孃上半輩子就不用吃糠咽菜,窮苦半生,而是榮華富貴享用不盡。而我,也不用為了生計東奔西跑,可以坐享其成了。”

沐行之點點頭:“此話甚是有理。”

蘇青鸞啜了一口茶,是她喜歡的鳳凰單樅:“不過那樣的話沒準兒就碰不到需要東奔西跑的時候碰到的有趣的人和事,所以這麼看的話,現在的生活也挺好。”

她已經是多活一輩子的人了,所以哪怕這輩子沒有空調網路,沒有便捷的生活設施,而且要從零開始重新奮鬥,也不會感覺到太過鬱悶——反正相對於上輩子最後幾年只能纏綿病榻活生生遭罪,蘇青鸞已經十分滿足了。

蘇青鸞陷入到對於以往生活的感慨之中,不知不覺有些走神。所以她並沒有注意到,此時此刻另外一面的沐行之雖然發現了她神思不屬,但卻沒有打斷,而是若有所思地打量著她。

——又是這種神態,沐行之想著。

蘇青鸞有的時候就會流露出這種目光悠遠而懷念的樣子,好像遊離在另一個世界之外,不在塵世之中一般。一次兩次,沐行之還會覺得可能是錯覺,不過現在,他非常確定,蘇青鸞身上那些奇怪的未解之謎,她遮遮掩掩不想訴諸口的事情,同她現在所想有所關聯。

但是他也知道,蘇青鸞也許沒有什麼太過深的城府,不過唯獨對於自己的“秘密”卻守口如瓶。

就比如現在——

“你在想什麼?”沐行之的聲音很輕很緩和,帶著一點點漫不經心。

即便是足夠不驚擾對方的語氣,蘇青鸞依舊迅速從記憶中抽離出來,雙目恢復清明:“哦,在想以前的事情,沒什麼了不起的大事。”

“不是說,你發燒記不得以前的事情了?”沐行之用蘇青鸞自己胡謅出來的理由堵她的嘴。

“哦,不是完全想不起來啊,”蘇青鸞煞有介事地說道,“如果真的什麼都想不起來,那麼我不就應該是如同剛剛出生的孩子一樣,連話都不能說,也分不清上下左右紅綠黑白了?那和傻子有什麼區別?”

沐行之點點頭,也不知道是信了她這個說法,還是其他什麼意思。不過蘇青鸞十分忐忑,怕他繼續追問下去。

其實蘇青鸞已經在沐行之的多次試探之下露出許多馬腳了,蘇青鸞自己也明白這一點,所以她現在有點兒破罐子破摔的勁兒——只要沐行之沒有追問到底的意思,她也樂得裝傻充愣。

反正這種怪力亂神的事情她絕對不能說,不然萬一被哪個得道高僧給超度了呢?蘇青鸞雖然對這種事情半信半疑,但是關乎於自己的安危,還是寧可信其有,謹慎一些吧。

不曾想,沐行之似乎沒有繼續追問到底的打算,反而說道:“既然該記得的都記得,那欠我一頓‘感謝宴’到底什麼時候能還呢?”

“……”蘇青鸞原本還有些忐忑的臉容就地皺成了一朵苦菊花,“天啦,我方才還辛辛苦苦給你教學生誒?”

“我記得是支付過‘報酬’了。”那些暗中保護蘇家人的勢力,尋常“僱傭”的價格可是不便宜呢。

“最近有點兒忙……”蘇青鸞妄圖顧左右而言他。

“欠債要還,天經地義。”沐行之雖然臉上還是那種舒雅的微笑,不過蘇青鸞此時此刻看來,這簡直就是討債的惡鬼。

……好吧,的確是她許諾在先的,怨不得別人,蘇青鸞這麼想著。

“既然如此,四天後如何?”沐行之問。

“四天後?”蘇青鸞一愣,“反正每隔十天就要來授課一次,下次授課的時候不行麼?”

“怕是不方便,我那之後怕是有些事情要去辦。”沐行之道。

男人要去做什麼,蘇青鸞不會去問——估計問也問不出什麼結果,而且她本身對於這個看上去就有些危險的話題並不是那麼感興趣。

畢竟好奇心害死貓是亙古不變的真理。

時間差不多也要回去了,蘇青鸞同沐行之道別,隨後推門而出,正巧碰到了跨向門內的松伯。

“蘇娘子,這是要走了?”

蘇青鸞點點頭:“四日後我再來。”

“四日後?”松伯彷彿有些驚訝,遲疑一下問道,“可是我記得,那作畫的課程不是改做十日一次了麼?”

蘇青鸞笑道:“這不是早就答應你們東家要備一席‘答謝宴’麼?欠下的賬早晚得還上,我這早還了早清淨。”

“這是……我們東家的意思?”松伯的語氣中還是有錯愕之意,蘇青鸞卻沒有細想,只當他是覺得沐行之一個大男人,竟然主動開口問一個小丫頭要吃的有點意外,於是笑著點點頭:“可不是麼。”

“那……”松伯回過神來,“四日後見。”

“四日後見。”蘇青鸞說完便離開了。

卻說松伯入門之後,不由自主問道:“東家,四日之後不是……?”

沐行之卻只是笑著執起一卷書,並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