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行之聞言微微一笑:“松伯恐稍晚一些黃昏時江風逼人,便回去家中取一件外袍給我。”

蘇青鸞坐在一旁,手上綁繩子的動作也沒有停止。

她點點頭:“原來如此,”現在雖然是盛夏,然而對於坐在輪椅上的人,自然要更加小心謹慎一些,“我還在想你是一人來這兒的。”

沐行之聞言,靈活穿梭於麻繩之間的修長十指幾不可查地微微一頓:“我一人如何獨自來這裡?”

蘇青鸞:啊這……

實在是她“現代人的思維慣性”又在作怪罷了。

她上一世的最後幾年,由於病重,加入過一些“病友互助社團”。

團友們個個熱情開朗,很多人雖然行動不便,但坐著輪椅也要參加各種集會。

那輪椅可以不需要人力便可以流利行駛在道路上,蘇青鸞甚至見到過不止一個“輪椅旅行社”。

見得多了,便也習以為常,下意識便覺得,坐輪椅的人即便沒有陪伴,自己出行也是毫無問題。

全然忘記了,沐行之所用輪椅粗糙笨重,完全和現代的電動輪椅不能相提並論。

見蘇青鸞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沐行之似乎也不打算在這種細枝末節的事情上說個分明,倒是片刻之後,他手上的“柵欄”已經變成很壯觀的一片了。

“這般可是能行?”最後一個麻繩結子打結完畢,沐行之把手上的物什遞給蘇青鸞。

蘇青鸞拿過來一看,手上的“柵欄”縫隙寬窄均勻適中,麻繩打結處整齊漂亮,和自己歪七扭八“能用就行”的成品放在一起,差距不是一點半點。

“沐先生,你手藝真好!”蘇青鸞由衷讚歎。

她只有在廚藝相關的方面,才會花心思追求美觀。這種涉獵“野外生存”的技能,若非現在的條件太過簡陋,她是絕對不會如此費心的。

沐行之聞言,把玩著一截剩下來的麻繩,溫聲說道:“我平素愛好擺弄些有趣的小物件,故而略有心得。”

蘇青鸞此時十分天真地認為,所謂“有趣的小物件”,左不過是連環鎖之類有些益智功能的小玩具,或是阿爹那樣喜歡用木頭雕一個什麼小擺件罷了。

等到她真正見識到所謂“有趣的小物件”是什麼東西之後,簡直內心暴躁吐槽一萬遍:這叫“有趣的小物件”??!

是她對“有趣”的定義有什麼誤會嗎?

當然,現在蘇青鸞自然沒有如此槽多無口。

她現在對沐行之十分感謝——託了他的福,今天製作“柵欄”的工作時間大大縮短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又感謝的心情加持,蘇青鸞覺得,沐行之原本那張堪稱“勉強及格”的清秀臉容,在漸漸西斜的日光映照之下,也變得順眼了許多。

基於這一點感謝之情,蘇青鸞在把“木柵欄”固定到選定的河流段之後,又轉回來沐行之的輪椅旁邊:

“我要等有魚聚攏過來,你也是在等人,不如我們閒聊打發時間?”

說著,她乾脆隨意又在沐行之身邊的空地上隨意地坐下來,同時不著痕跡地餘光落在一直端坐在輪椅上的沐行之身上。

她這麼長時間一直在變換姿勢,仍然覺得有些疲累。

這人從自己見到他開始,就一直端坐在輪椅上,上半身甚至未曾有一次身形委頓,不累麼?

“不是想要聊天?”沐行之的嗓音倏然想起,“蘇娘子為何盯著我瞧?”

“我在想你是靠怎樣的意志力這麼做著一動不動的,不會累嗎?”

如果她這般一動不動坐如此長的一段時間,估計都要腰間盤突出了。

沐行之錯愕一瞬,隨即搖搖頭:“已然習慣了。”

習慣了?難道是從小就這樣不能行走了?

一瞬間蘇青鸞腦中閃過各種猜想,但她畢竟和這人只算是點頭之交——甚至有沒有“交”嚴格說來都尚未可知——不方便深問。

不過,雖然個人隱私之類不好多打聽,但是眾人皆知的八卦倒是可以打聽一二。

想到這裡,蘇青鸞眼中閃出八卦的小火苗,抬頭問道“沐先生,我聽說,那位仙風道骨的周夫子曾經同你‘約戰’鴻福樓?”

聽到“約戰”二字,沐行之失笑微微擺手:“談不上‘約戰’,只是當時懸帆兄心中鬱郁,我當時言語間多有衝撞,才有了一場誤會。”

蘇青鸞想了想,知道所謂“懸帆兄”就是指周夫子的名了——這個世界沒有“字”“號”等諸多稱謂,倒是讓她這個現代人不那麼頭大。

不過……

“你?衝撞?”蘇青鸞上下打量著眼前笑得一臉溫和無害的青年,再想想之前周夫子那個仙氣飄飄的樣子。

這樣兩個人,一個看上去無慾無求,另一個看上去瀟灑磊落,怎麼也都難以想想這樣兩個人能夠“茬架”得起來——雖然是“文鬥”的方式。

沐行之莞爾:“蘇娘子為何這般意外?”

“因為感覺你們兩人不像是能夠為了一件什麼事而爭論——尤其沐先生,感覺你像是無慾無求,馬上得道昇仙的樣子。”

要說眼前之人的確是有情緒的,但給蘇青鸞的感覺都是“有控制”,“不過度”的感覺。

就像是這個人的所有情緒都隔著一層什麼,有種不真實的違和感。

沐行之嘆道:“蘇娘子此言差矣,早年我也曾鬱結於心。”

蘇青鸞下意識看向沐行之落在輪椅前踏板上的雙腿,用幾乎與耳語相近的聲音,小心翼翼問道:“因為,你的腿麼?”

沐行之倒是坦然:“可以說是這樣。”

蘇青鸞定定地看著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因為她是雙腳健全之人,所以有些話從她的口中說出來,都有種“站著說話不腰疼”的感覺。

就算是她說了一車安慰的話或者心靈雞湯,也對“雙腿不良於行”的這個事實沒有任何改變。

沐行之原本極目遠眺望向前方,半天不見旁邊坐著的人有什麼動靜。

回頭一看,便見到裝扮成少年的小丫頭坐在西斜的日光中,愁眉苦臉地皺著一張小臉兒,把原本清麗的五官都縮成了一團兒。

沐行之失笑:“蘇娘子何故如此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