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在蘇青鸞出現之前,大家都認為這次的意外充其量是一個無所事事的村頭混混手腳不乾淨,把他扭動里正那裡一頓教訓便是了。若是偷了特別值錢的,則是由里正押送到縣太爺那裡。

不過總歸不是什麼大事,對於趙天寶能做出偷雞摸狗這檔子事兒,鄉親們也是不太奇怪的——畢竟有趙有德那個動輒打罵的賭棍爹和陳氏那個整日不是潑婦罵街就是長舌多嘴的惡婦娘,趙天寶就算臉上白淨斯文,又能在歹竹上面出什麼好筍?

誰知蘇青鸞推門而入之後,原本已經垂頭喪氣準備伏法認罪的趙天寶,竟突然攀咬起來,說自己拿的那荷包雖然是蘇青鸞的,但卻是她主動送給自己的定情信物。

這下週圍看熱鬧的鄉親們可炸開鍋了。

花溪村的村民都是尋常老百姓,自然沒有那等男女隨意見了一面,就一定要成婚的繁文縟節——甚至村裡二嫁的寡婦也不是什麼稀罕的。

可就算沒有大家閨秀那般禮教森嚴,村子裡十幾歲的女孩私下送男人香囊這種貼身攜帶的玩意兒,總有一絲香豔的味道,好說不好聽,總歸是對女孩的名聲有損失。

而且遇到面皮薄的人家,真的會估計自己的名聲,不管不顧不問緣由,就把女兒塞過去男方家中。

蘇廣福和楊氏自然不是什麼糊塗父母,也明白,自家大女兒整日忙得恨不得腳打後腦勺,根本沒有那個閒工夫和外面的男人幽會。

但這種情況自家無論怎樣分辨,只要沒有切實的證據,可的確是任由對方拿捏,百口莫辯的情境。

楊氏一想到那趙家一窩都是些什麼破爛人,就怕他們就此攀扯上來,讓自家女兒掉入火坑之中。

這麼一想,她原本就因為焦急和憤怒而通紅的眼眶慢慢蓄起了淚水。

蘇廣福手上沒有絲毫鬆懈,仍舊死死壓制住趙天寶。他心裡的確也是窩火又著急,不過想著自家大女兒一向是個有主意的,想要看看她怎麼說。

蘇青鸞在聽周遭這些人講述整件事的時候,表情一直十分平靜——她沒有流露出任何慌亂,在趙天寶說那香囊是她送給對方的時候,也沒有著急出言辯駁,只是彷彿與這件事毫無干係的聽眾一般,沉默地聽著整件事情的經過。

等到周圍的人七嘴八舌都說得差不多了,蘇青鸞只是平靜地點點頭,看向趙天寶:“你說這是我送你的‘定情信物’,既然如此,那麼我問你,我是在哪一天的何時何地送給你的?把這東西送你的時候我說了什麼?”

趙天寶很顯然沒有想到,竟然有女子受到這樣不堪的汙衊,第一反應不是反駁否認,而是順著他的話問下去,一瞬間愣了愣,隨即雙眼嘰裡咕嚕亂轉。

片刻之後,他咕噥一句:“就是前幾日的傍晚,你約了我在村後面的小河旁邊,說不在乎我的家世,只看中我白淨俊秀,送了這個給我,想和我睏覺……”

“你放屁!”楊氏實在聽不下去,上前給了趙天寶的後腰一腳。

楊氏雖然平素看著脾氣不錯,總是笑呵呵的,也並非膀大腰圓的婦人。但她畢竟整日勞作,手腳很有一把子力氣,這麼洩憤的一腳,立刻把趙天寶踢得殺豬一般嚎叫。

偏偏蘇廣福死死壓制著趙天寶,而趙天寶平素遊手好閒,瘦弱不堪,就算被踢得疼狠了,也掙脫不了蘇廣福這雙彷彿是鐵鉗子一般的雙手。

楊氏紅著眼眶,尖聲罵道:“我家清清白白的女兒,怎會看上你這無賴!你要再滿口噴糞,小心老孃撕了你的嘴!!”

蘇青鸞原本蹲在趙天寶旁邊問話,見自家孃親氣得很了,怕她氣出個好歹來,連忙站起了身撫了撫楊氏的後背:“阿孃莫生氣,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有人掙命誣賴別人,咱們可不能氣到自己。”

隨後看向弟弟妹妹:“玄鶴,給阿孃倒杯水來,雪雁也同你阿兄進屋去——今日若不是雪雁,咱家可是要破財了呢,回頭阿姐給你做好吃的!”

兩個小鬼頭也明白,這裡不是小孩子玩耍的地方,於是都乖巧地進屋去了。

打發走了兩個小孩子,蘇青鸞漫不經心低下頭,居高臨下打量著趴在地上灰頭土臉的趙天寶:“隨便信口開河,倒是不怕被雷劈死呢——最近盛夏,雷雨天可是不少,希望你多仔細一些。”

趙天寶的臉色白了白,眼珠一轉,狠下心來咬牙道:“當初明明說好一起私奔,誰知道你竟然扭頭不承認!難不成除了我之外你還有其他男人……”

“閉嘴。”蘇青鸞語氣冰冷地睨著趙天寶。

少女的聲音十分悅耳,語氣也不那麼氣急敗壞,然而趙天寶不知為何,就是被這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凍得後背一陣毛骨悚然。

不僅是趙天寶,近在咫尺的蘇廣福也發現了,此時自己的大女兒樣子十分陌生,她臉上慣常的那些狡黠或者生動的表情全都消失了,好像變成了另外一個人,看著趙天寶的目光也十分冷漠——好像她看著的,不是一個活著的人,而是一個什麼物件兒而已。

“……大丫?”蘇廣福不確定地輕聲問了一句,帶著想要確定什麼似的驚疑。

蘇青鸞眨眨眼看向自家阿爹,蘇廣福發現,大女兒眼中冰冷的寒意消失了,彷彿剛剛那一瞬間只是他的錯覺而已。

蘇青鸞低頭再次看向趙天寶問道:“既然說我‘自願’贈送給你這物件兒,而且已經過了好幾天,為何你不早拿出來與我們家對質,偏偏要等到今日,被當成手腳不乾淨,合該剁去手腳的小賊?”

蘇青鸞說的漫不經心,然而趙天寶聽到“剁去手腳”四個字,被嚇得渾身一哆嗦。

然而事已至此,他只能硬著頭皮繼續編下去:“我……我原本想著趁這幾天多幹些活計,在未來的泰山泰水大人面前好好表現一下,不曾想竟出了這般意外……”

“那如此說來,香囊在你那裡也有幾日,你這些日子一直放於何處?”蘇青鸞不等趙天寶有任何思考餘地,步步緊逼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