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禁軍開始在這條街道戒嚴的時候,那輛停留在街邊的包廂馬車便離開了原來的位置,緩緩向前行駛。

在禁軍設定關卡之前便離開了那條街道,向著潮溝碼頭的方向行駛而去。

前方漸漸多了行人,也漸漸變得熱鬧,道路兩側都是鱗次櫛比的各色店鋪和酒樓茶肆。

蕭宇望著外面的景緻略微失神,表情卻沒有先前那麼放鬆,他總感覺自己從一個陰謀的漩渦中剛剛脫身,又立馬置身於另一個更為深邃黑暗的陰謀之中。

或許只是自己在胡思亂想罷了,蕭宇搖搖頭,努力地安慰著自己。

“小王爺,狗兒應該得救了吧!”

小順子一臉興奮,眼中滿是崇拜。

“但願吧!希望沒白忙活一場。”

蕭宇漸漸覺得倦怠,又忍不住往窗外望去。

說真的,今天的天氣真是不錯,豔陽高照,給這古老都市的街巷帶來了些燥氣,時間在不知不覺間已經要步入夏季。

“小王爺,那些軍士還有那個威風凜凜的大將軍都是你的部下吧!等以後,小的也能為小王爺牽馬墜鐙!”

蕭宇眼神和煦:“那些不是我的部下,只是一位熟識的將軍願意幫忙罷了。你現在還小,有機會應該學著讀書識字,明白很多有用的道理,為什麼只想著為我牽馬墜鐙,做那等事呢?”

“讀書識字?”小順子一臉惶恐,“小的出身低微,哪有資格去讀書認字呢?小王爺莫要取笑小的,讀書識字都是高門士族子弟的事情。”

小順子沒有說謊,他沿街乞討能捱過一日便是一日,哪天死在路邊也沒有人會在意,這就是這個時代的寫照。

蕭宇自穿越以來,並沒有真的全景式的瞭解這個時代,到目前為止他所接觸到的事物,看到的聽到的還是極為有限。

畢竟階級與階級之間還是有道不可逾越的鴻溝存在。

正常說,若是蕭宇自己本本分分地在王府裡做他的太平小王爺,接觸到的最下層也頂多是家中的護院小廝。

這些人雖然沒有籍契,只是奴婢,但他們一旦走出王府,在街道上也是高人一等的,甚至他們與小順子這樣的小乞丐之間還是隔著許多複雜的階層。

蕭宇能與小順子在車廂內相視而坐,這中間要隔著多少個階層,一般人是連想都不敢想的。

不僅僅是小順子,生活在春和坊的每一個人都是如此,他們能對蕭宇那麼親切,歸根結底,以蕭宇的身份原本便是那些人根本就無從接觸的一個存在。

蕭宇卻從來沒有往太深處去想,在他心底的思想裡,眾生生而平等的思想還是根深蒂固。

若放在當下這個時代,他有如此想法一定會被把持著當前社會風潮的各類思想聯合起來予以抵制和罷黜。

“你想讀書嗎?”蕭宇漫不經心地瞟了眼小順子。

小順子的臉卻在這裡漲紅了許多。

“想……但小的吃都吃不飽,穿也穿不暖,爹媽也不在……如何去讀書識字呢……”

“若是春和坊裡有所學堂的話,你願意去上學嗎?”

小順子想了想,他似乎恍然大悟。

“小王爺……小王爺是在打趣小的吧!呵呵……讀書都是世家子弟的事情,這等好事怎能落到我等下賤之人身上,呵呵……若是小王爺給小的找個活下去的營生,那便比讀千卷書,識萬個字要好得多。”

蕭宇淡淡一笑:“那也是……”

蕭宇不想再跟小順子過分討論求學的事情,他生而便是一介草芥,在這動亂的年代能活過三十歲便是不易了,強行讓他把大部分的精力放到對他而言最無用的學業上,那難道就不可笑?

自己勸一個衣食無著的孤兒求學,與那個“何不食肉糜”的晉惠帝司馬衷又有何區別?

兩人又聊了一些,小順子越來越健談,望著窗外的一些熟悉景緻,他將他在乞討中遇到的各種趣聞對蕭宇都講了起來。

有些東西是蕭宇聞所未聞的,他聽得很是入迷,臉上的笑也多了起來,這段時光愜意到將之前一段時間裡的煩事和勞累都拋到了九霄雲外去了。

馬車一直都在潮溝碼頭附近的街巷中打轉,時間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午時。

路上的行人也漸漸少了些,馬車再一次拐入一條相對僻靜的街巷,在路旁停了下來。

車外傳來了崔管事面具下那甕聲甕氣的聲音,似乎聲音裡還有些急切。

“小王爺,老奴回來了。”

蕭宇看了眼小順子,剛剛溫和的表情漸漸收斂,取而代之的是一副貴公子才有的清冷和高傲。

“小順子,你下車先回去吧!”蕭宇語調柔和,但他接下來對崔管事說話卻是格外冷淡,“上車來吧!”

小順子磕頭後下了車,崔管事隨後爬上馬車,回頭看了眼小順子一眼,眼中神色略顯怪異。

他關閉車門,敲了敲車壁:“開車。”

馬車再次開動,蕭宇的身子又開始微微晃動。

“怎麼樣了,裡面可翻找出了什麼?那小娃……還有沒有找到其他的東西?”

蕭宇看不見崔管事面具下的表情,但之前崔管事話語中的急切還是讓他的心頭一陣緊張。

“莫非是沒找到小娃,這次撲了個空!”

“小娃找到了!”崔管事道。

蕭宇原本提著的心猛然放鬆了下來:“那就好,狗兒怎麼樣了,還找沒找到別的東西?”

“小人一直都在裴將軍的身後小心跟著,只是後來……朱侍中來了,跟裴將軍大吵了一架,揚言要告到陛下那裡去。”

蕭宇眯了眯眼,喃喃道:“朱異,果真與他脫不了干係。”

崔管事眨了眨眼,他似乎沒有聽清楚蕭宇剛剛說的些什麼。

“後來呢?有沒有搜到別的什麼,例如……裡面關著很多人,胡人什麼的?”

“沒……沒有?”

“怎會沒有?這不可能!”

崔管事有些看不到蕭宇的意思,他略作回憶道:“老奴跟著裴將軍搜到二道院門外,一群窮兇極惡的家丁護院死活都不讓再往裡闖了,裴將軍就想讓禁軍上前廝殺,把那些家丁護院給殺散。朱府的那位曹管事又來了,他把裴將軍拉到了一邊,兩個人就在那裡說了什麼,總之說完後裴將軍勃然大怒,放言要燒燬這宅院。”

蕭宇皺眉道:“裴植乃是直閣將軍,怎會如此衝動就要把院子給燒了呢?”

“裴將軍是嚇唬他們的,他和曹管事在那裡說了許久,足夠一炷香的功夫。看那樣子……老奴反而覺得那曹管事是在有意拖延時間。”

“拖延時間?”蕭宇皺皺眉。

“最後裴將軍還是勃然大怒,大罵朱侍中,具體罵得很難聽,老奴在此不做贅述了。具體是何事讓裴將軍如此生氣,恐怕也就只有他們二人知道了,然後裴將軍就令人衝破那二道門。”

蕭宇心底翻起一陣波浪:“衝破了嗎?”

“沒有,這時候朱侍中便來了,兩人一見面就大吵一番,老奴以前見過朱侍中,他總是待人和顏悅色的老奴,老奴從未見他如今日這般生氣,兩人吵歸吵,但最終總會說到正題上的。一聽是來找一個小娃的,便問清緣由,並將總管後院的一位管事的給叫了來。”

“總管後院的管事?那是何等之人?”

“虎背熊腰,滿身煞氣,不像我等這種在府中做事之人,倒像個打手?站在那裡往我們這裡一看,那樣子簡直如同羅剎餓鬼一般兇惡!讓人不敢靠近。”

“然後呢?”

“朱侍中根本不怕他,他在朱侍中面前反而是低三下四。朱侍中正是從他口中問出了那小娃的事情。”

“他如何說?”

“他只說昨日午後有個經常鑽狗洞進院偷盜的小賊被他們抓到了,好一頓毒打,本來要去報官,見那孩童只是一個乞丐,想來死在哪裡都沒人管,便準備把那孩童留下來餵狗。”

蕭宇並不說話的,眼中閃過一抹陰霾。

崔管事繼續說道:“朱侍中將那管事臭罵了一頓,便要命那管事去把小娃送出來。那個東方老顯然也很生氣,他要親自跟去,但被那管事狠狠瞪了一眼。

“朱侍中顯然也不太高興,他隨口大罵那個東方老,東方老被罵得啞口無言。這件事……其實老奴也覺得是那些僑民們理虧,明明他們的小娃去偷盜,被打死也都活該,小王爺還幫著他們,老奴覺得本就不妥,還好朱侍中雅量,不與他們計較,若是其他的王侯士族,被低賤之人踩到如此程度,還能步步相讓?

“最後還是裴將軍跟去的,把那小娃給抱了出來,交還給了那個東方老……哼,小王爺,老奴給人當管事這麼多年了,還是勸您像東方老這般的地痞無賴之人以後少接觸,倒是像朱侍中這般的朝中顯貴可以多接觸一些。”

“我知道了。”蕭宇淡淡地答道,過了片刻,他似乎又想起了什麼,隨口問道,“剛剛你說裴將軍進到院裡了?”

“沒錯,小王爺!”

“裴將軍親自抱著狗兒出來的?”

“沒錯,朱侍中雖然沒有表態,但很顯然院落中的其他家庭護院都像餓狼一般,他們不會放任何一個人進入後院的,只有裴將軍一人跟著那管事進入。想想也是那麼回事,若是隨意有人擅闖尚書右僕射、領軍將軍的府邸,那朝廷重臣的威儀何在?朝廷的法度何在?”

站在崔管事的角度看,朱異所做的一切都沒錯,都在情理之中。

別說身居宰相之位的朱異,就是有人跑到江夏王府,說自家放的風箏落在了王府的院落裡,要進去撿風箏,自家府中的下人可否願意?

那自然是不願意的了,江夏王爺是何等人物,一個小民說進就進嗎?

站在朱異的角度,遇到這種事自然是跟吃了屎一樣難受,尤其還被自己的老對頭這麼猛踩一腳,這口氣他真的能咽得下?

後人讀過一些歷史故事的人都應當知道,這朱異與那大唐奸相李林甫有得一拼,若不瞭解南朝時的朱異,起碼知道李林甫到底是何許人吧!

“口蜜腹劍”,嘴上越是不在乎,心裡怎麼想的,那推測也應該推測得出來了吧!

他若不是害怕被人拿住什麼把柄,急於妥協了事,那便真是憋著大招準備害人了。

蕭宇想到這裡突然心裡咯噔了一下。

“崔管事,裴將軍進那二道門了嗎?”

崔管事眼露困惑:“裴將軍一人進去的!抱著那小娃出來的。”

“其他人都沒能越過二道門?”

“沒錯?小王爺,朱侍中都把小娃交出來了,東方老他們還有什麼理由去那二道門內?”崔管事說到這裡自己也不禁思索道,“說來也奇怪,裴將軍進院之前,咋咋唬唬要把哪些人抓緊廷尉署大牢,但把那小娃抱出後,便匆匆帶兵離去了。”

“可曾有話留下?”

“他走得很匆忙,看那樣子似乎不願意在那院子裡再停留片刻。”崔管事搖搖頭,他眼中又露悲憫神情,“但那小娃傷得真是很重,三清上仙保佑,那小娃被摧殘得厲害,渾身是血,眼看就剩一口氣了,活得成活不成都不好說,若真是小娃上門偷盜,那打死了旁人也不敢說什麼。”

蕭宇微微把眼睛閉上,大腦開始不停地轉動。

朱異並非害怕裴植,他似乎在急於息事寧人……而在二道門前,曹管事有意拖延時間等待朱異的到來……朱異、曹管事守護的底線就是那二道門了……裴植應該也能看得出來,他若真要領兵衝進去,門口那些家丁又如何能攔得住禁軍……裴植自院中出來,那為何會這麼低調?

而這一切的關鍵都在二道門後,若那些胡人以後被羈押在那裡。見此情景,裴植一定會趁機攻擊朱異,起碼會告他個買賣人口!但裴植為何選擇默不作聲了呢?

只能說,對於裡面的東西,朱異和裴植的最終選擇卻是一樣的。

僑民們已經不能再用了,救回狗兒對他們而言已經算是完成任務了,而再讓他們衝擊這個院落,與已經浮上水面的朱異作對,不會有好果子吃了。

現在蕭宇反而會擔心朱異會不會對新生的春和坊展開打擊報復。

到目前為止,今天的計劃算是失敗了。

蕭宇嘆了口氣,望了望車外。

不知道今天之事對羈押在裡面的胡人是否會有影響。

“小王爺,時間不早了,我們再去哪裡?”崔管事問。

“回府吧!”蕭宇淡淡道,他想了想又說,“叫東方老和魚天愍在申時到我府門外的遠天閣喝茶。”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