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幻境（6）

‘噠、噠、噠’

伴隨著響起的腳步聲，在雨聲中彷彿鬼魅般。

慕九珂一頓，下意識回頭看了過去，半隱的身形在噼裡啪啦打落的大雨之中，飄然模糊得好似只剩下了一道虛影般，像沒有依靠的，如浮萍般的鬼物。

唯有那雙深黑的，泛著血色霧氣的眼眸。

才顯示出他不同於常人的模樣。

‘……是誰來了？’

回應慕九珂心中想法的，是劃破雨幕的劍意，只見那劍意肆意而鋒銳，其劍鋒之下是將一切都摧枯拉朽毀滅的力量，更因為此刻的幻境，被無數倍放大！

青衫道袍，腰帶玉佩，青絲挽起的少女走來。

她的眉眼間都是溫潤的神色，看上去就和以前那老好人一模一樣，只是……唯有慕九珂看出來了，在鳳青梧那看似溫柔含蓄的神色中，隱藏著鋒芒。

現在的她，更像是鋒芒畢露卻收於劍鞘的長劍。

這時候，才真正有了劍修獨有的高傲。

而這時走來的，定然是真正的鳳青梧，只是慕九珂一時間也不知道，她是怎麼這麼快明悟自身的存在後，又能將意識從幻境的假身中抽離出來。

畢竟……

幻境之所以能殺人，之所以如此可怖。

全因為在進入幻境以後，中了幻境之人，會忘記自身的存在，全身心地沉浸在幻境所演示的內容裡，而後逐漸迷失在其中，不斷被這些絕望痛苦而折磨。

如果不能跳出幻境，那最終的結局也只能是死。

“……又回到這一幕了麼。”

就在這時，哪怕被大雨淹沒，慕九珂也聽見了鳳青梧的那一聲呢喃，似乎是在嘆息，也似乎是感慨。

只是——其中沒有迷茫，更沒有痛苦。

她一手握住流風劍，站在滂沱的大雨裡，渾身上下都被淋溼了，看上去頗為狼狽，但是卻絲毫沒有在意，只是站在原地，安靜地看著地上的“自己”。

站著的她，看著地上的自己。

恍惚間，宛如隔世。

‘你到底在想什麼？’

身形高大的男人站在鳳青梧的身旁，垂眸看著。

因為修為遠超幻境中的一切，若非慕九珂主動現身，不會有任何人能察覺到他的存在，哪怕——是和慕九珂簽訂了「至高契約」的鳳青梧，也不會發現。

因此，鳳青梧只是專注地看著地上的人。

半晌後，她才忽然蹲下身，流風劍的劍尖沒入了地面，樹立在身旁，而鳳青梧蹲在“她”的身旁，看著當初的自己躺倒在地，失去了一切而失神的模樣。

當雨落下後，劃過臉龐，分不清是不是淚水。

“原來我當時，看上去是這麼狼狽啊……”

“說來也是好笑，我好似一直以來，都是這麼狼狽的，被清衡劍君帶回天玄門，收為親傳弟子以後，只有我記著這份恩情，心甘情願地為其做牛做馬。”

“我顧念著首席的身份和責任，想著以我的能力和天賦，突破化神期，甚至更高的境界都不是問題，便能夠以一己之力，庇佑未來整個天玄門。”

“但是現在看來……”

“我所謂的付出和犧牲，好似成了理所當然。”

“你們好似覺得，我生來就是天玄門的狗，合該為宗門看家護院，也天生就該揹負天玄門的責任，做的這一切並非是奉獻，而是我應該做的。”

“有些時候，我其實很羨慕你們的恬不知恥，因為總是能把別人的好，當做理所應當，若是……”

“我能這麼想，也不會念著清衡劍君的恩。”

“更不會，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狽。”

“還傻乎乎地信任著他。”

鳳青梧低聲說著，一手握著流風劍的劍柄，垂眸看著躺在地上的，滿身狼狽和泥濘的“自己”，那些傷痕觸目驚心，卻又真切地在曾經發生在身上。

她似乎只是在訴說著，在分享著。

但看上去，又是那麼的悲傷。

慕九珂站在一旁，指尖輕微地顫抖著，忽然他屈指一點，幻境中那漫天的雨幕，在他那輕描淡寫的一點下，竟然驟然暫停了一瞬，就像一切都靜止了。

鳳青梧就像是一個充滿了悲傷的謎團。

她短短的幾句話，便能炸開他心底的波動。

相較於剛進入幻境時看見的，慕九珂卻覺得已經淪為練氣期的鳳青梧，更加耀眼，不——她的光芒也從未消失過，哪怕有人奪走她的修為、靈根和劍骨。

卻……奪不走她自身的鋒芒。

“雨，停了？”

察覺到不對勁的鳳青梧微愣，下意識抬眼看向天空，這才發現所有砸落的大雨，都停滯在半空中。

這是幻境，怎麼會——

鳳青梧的瞳孔驟然一縮，原本還有些悵然的情緒瞬間被全部收斂，她不再傷春悲秋，看著地上那“自己”的眼神，也收斂了全部的情緒。

鳳青梧站起身，拔出了插在地上的流風劍。

被雨水打溼的泥土，在劍拔出後，便紛紛掉落。

流風劍的劍尖依舊鋒銳無比，那一點寒芒，在悄無聲息中，是隱藏在雨夜和含蓄中的一抹殺意。

“遲則生變。”

“該對我的過去說再見了。”

鳳青梧輕聲說著，下一刻時，她的眼神便堅定而凝重起來，毫不猶豫地舉起流風劍，對著地上那“自己”的身體，直直地刺了過去，但就在這時——

“如果我是你，我不會這麼做。”

一道聲音忽然響起。

低沉而帶著磁性的嗓音就像古琴，帶著獨特的韻味，在雨幕暫停後寂靜的天地裡，顯得特別且邪異。

這雨的暫停，果然和他有關！

鳳青梧當即便明白了一切。

這是她的幻境，本來是不應該有別的人出現，可現在這個人能在毫無破壞痕跡的情況下，入侵到她的幻境之中，現在還能悄無聲息地出現在自己的身後。

這樣的實力，恐怕不是她能匹敵的，但……

而這時，在身後的那道聲音還在繼續說著。

“的確在這幻境中，當初的你就是那個連線真實和虛幻的節點，當你抽離出自己的自主意識，認識到自己並非幻境中人，才能出現在幻境裡。”

“不得不說，你能在這樣的幻境中明悟本心，的確比和你一起進入幻境的宋錦熙，心性好上不少。”

聽到這話時，鳳青梧的瞳孔驟然一縮！

他是怎麼知道的？！

但慕九珂還在不慌不忙地解釋著：“只是，如果你殺死了這個節點，就算破除了幻境，依照蛟龍對你們二者的仇恨，和對幻境的構築，還是會傷了你。”

“你只是練氣期，體魄不如宋錦熙強大，所以她可以破除節點後，壓制反噬，但是你做不到。”

“因此需要換一個法子，才能——”

就在慕九珂一邊思考，一邊勸說的時候，他甚至還沒反應過來之際，一道劍光忽然劃破停滯的雨夜！

那一劍翩若驚鴻，宛若游龍，似風雲般縹緲。

這絕對是鳳青梧這麼久以來，最巔峰的一劍！

流風劍，出——

而這一劍，對準的正是慕九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