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決定三頭一批次把豬拉出來接受屠刀的衝鋒前,桑枝夏仔細考慮過很多問題。

例如宰殺出來用不上的肉應該怎麼處理,豬毛的蒐集清洗。

熬出的油及時送入空出來的打穀場,在那邊由薛柳林雲等人親自動手,把事先準備好的草木灰水和貝殼粉跟熬出的豬油混合。

安排在打穀場外的人是西北大營中的人,這些人負責攪拌,攪拌好的皂液再轉入等著的婦人們手中,緊接著就是入模灌注。

一整個制皂的流程,從第一步到最後一步,桑枝夏前前後後來回想了數遍,期間還在紙上模擬修改過,為的就是不出一點差錯。

但是,百密一疏。

桑枝夏忘了熬油是需要鍋的。

很多很多的鍋。

白花花肥膩膩的肥肉已經分割出來了,切成小塊裝在了大盆裡。

然而可用的鍋確實是不足了。

薛柳苦笑著說:“人家戶裡常用的鍋不大,一次能裝得下的太少,農場裡時常做大鍋飯,倒是找出來了五個相對大些的,可也還是不足。”

四處蒐羅來的十八口的鐵鍋同時上灶,熬油的香氣順風散出去老遠,木盆裡裝著的肥肉還是隻見變多不見減少,熬油的速度根本攆不上切肉的效率。

桑枝夏表情微妙,皺眉道:“派人去縣城裡買呢?”

“派出去的人已經回來了,只買到三口鍋,還都是這麼大的。”

薛柳雙手比畫出一個常見的大小,苦笑道:“鐵匠鋪沒有多的現貨,往往都是去了一個確定要買的,商定好了大小才會掄錘打,這三口還都是多加了些工錢硬挪出來的,不然就要等著下了定錢再現打。”

桑枝夏略顯錯愕:“現打了拿回來大概要多久?”

薛柳嘆氣:“起碼一個月。”

桑枝夏:“……”

開春已經過去一段時日了,現在的天氣是一日更比一日的暖。

宰殺出的肉不經過任何處理的話,根本就放不住一個月的時間,勢必會臭。

等肉都臭了,她能做的也就不是香香軟軟的皂花了,做出來也是能把人燻死的臭彈。

桑枝夏沒想到出師大捷卡死在此,訝然之下不由得隱隱頭大。

“那按咱們現在有的鍋,分了人出來十二個時辰輪班倒,灶上的火一直不停的話,大概多久能把分出來的肉熬完?”

“東家,農場這次一氣兒宰了三十頭豬,分出可用的肥油將近兩千一百多斤。”

“大的那五口鍋一次可炒二十斤,按您說的那種法子小火慢熬,熬一鍋出來至少需要一個時辰。其餘鍋小了,一次最多能熬十斤,時間差不多也是這麼些,這麼算下來的話,就……”

“在肉變臭之前,無論如何都是熬不完的。”

桑枝夏非常冷靜地得出結論,咂舌道:“這還真就是熬不完了?”

有肉無鍋,這算怎麼回事兒?

桑枝夏心情複雜地走到正在熬油的空地上轉了一圈,看著從昨日熬到現在在木盆裡堆成小山似的油渣,微微眯眼:“咱村裡家家戶戶都是有鍋的吧?”

薛柳啊了一聲,苦笑道:“我也想過去借,可別人家中就一口做飯的鍋,拿來借給了咱們三五日還不回去,只怕是不好開口。”

桑枝夏開了口,村裡人肯定不會拒絕。

可借走了鍋,人家吃飯的時候咋整?

“這有什麼難的?咱們又不是一日十二個時辰全都借滿。”

桑枝夏左手握拳砸向右手掌心,拍板道:“咱們借鍋一日只借八個時辰,不放心的可以自己來跟著熬油,做滿四個時辰,這口鍋當日熬出的油渣,鍋的主人可以全部帶走,咱們還一日給五個銅板的工錢。”

春耕已經到了尾聲,這時候村裡人要麼就是在桑枝夏的農場裡幫著打下手,要麼就是陷入了春閒,無所事事。

這種時候給出油渣和工錢的雙層誘惑,家中有鍋的人是不會拒絕的。

薛柳按桑枝夏說的去傳話了,不到一個時辰,得了訊息的人就紛紛捧著自家大大小小的鍋來了。

大片空地上新搭起了許多簡易的灶,鍋底滋啦地爆出了陣陣油香,鍋鏟翻動的聲音和婦人們的說笑聲混在一起,也算是暫時解了桑枝夏的燃眉之急。

桑枝夏撥出一口氣說:“鍋不能停,灶裡的火也不能熄,但是人不能一直熬著。”

“許叔。”

正捧了個小碗抓油渣吃的許童生沒想到還有自己的事兒,啊了一聲意外抬頭。

“東家,我家的鍋可昨日就搬來了,真一個能熬油的都拿不出了!”

桑枝夏被他的反應逗得一樂,用手掩著翹起的嘴角說:“許叔,我要說的不是鍋的事兒。”

“守著灶熬油這事兒不難,可熬出的油滾燙,萬一把人燙了可不是小事兒。”

“穩妥起見,把咱們農場里長期做工的人編排成三組,一日十二時辰分別排上一組,一組輪滿四個時辰就必須換人休息。”

“期間也要安排人盯著灶火,一是免得熬糊過了火候,二是避免火星子燎出生出禍端。”

春風大萬物枯,正是容易風大起山火的時候,這節骨眼上不能生出事端。

許童生囫圇把嘴裡噴香的油渣嚥了,拍著胸口保證道:“東家只管放心,這事兒我一定辦妥!”

“那就有勞許叔了。”

許童生捧著碗去叫人分組了,得知四個時辰必須換一組下來,正在揮舞鍋鏟的婦人很是遺憾。

“這不花一分錢就能得的油渣可是好東西,本來還想著熬個一天一宿,多弄些帶回家去放著慢慢吃呢。”

要不是趕上了農場裡缺鍋,上哪兒去找這樣的好事兒啊?

許童生拿著分好組的冊子吹鬍子瞪眼:“你也知道這是好東西,那好東西也不能讓你家全佔了啊!”

“東家說了,出力出鍋的人家戶戶有份兒,一日四個時辰熬出來的油渣帶回去,多攢幾日也夠你全家吃得滿嘴流油了!”

被許童生揪住的婦人也是個嘴皮子不讓人的,聽了就狹促地笑了:“這要說嘴上冒油,誰趕得上童生老爺的油光重啊?”

“童生老爺可快先把嘴擦一擦吧,不然一會兒東家瞧見了,可不就知道你先吃上灶邊的了?”

“哈哈哈!童生老爺帶擦嘴的玩意兒了嗎?沒帶的話我們給你抓把土湊合湊合?”

臨時搭建起的數排灶臺邊爆出一陣鬨笑,許童生在一眾婦人的打趣聲中臊紅了一張老臉。

許童生抓起袖子胡亂一抹嘴,本來想繃臉結果一開口倒先把自己氣笑了。

“得了得了,我懶得跟你們逗貧!”

“熬你們的油去!熬過了火候的,油渣不許帶走,還不給工錢!”

婦人堆中噓聲一片,許童生頭也不回地踮腳跑了。

不遠處的轉角,桑枝夏捧著手裡剛出鍋的油渣說:“走走走,回家。”

薛柳意外道:“東家不過去看看了?”

桑枝夏腦袋搖得飛快。

“不去不去,你沒看到薛嬸和吳大娘她們都在麼?”

不熟的人只覺得桑枝夏年紀不大,但哪兒哪兒都厲害,見了她也不會說笑太過。

這幾位可不一樣。

桑枝夏心有餘悸地說:“這幾位的嘴一個比一個厲害,去了被逮住沒半個時辰就休想跑了。”

惹不起惹不起,不如回家吃油渣。

桑枝夏想的是回家躲個懶,可剛捧著碗走出去沒多遠,就被匆匆趕來的蘇娘子攔住了。

聽完蘇娘子說的話,桑枝夏氣得哼笑出聲:“合著這是都聞見我鍋裡有葷腥了,誰都想趕著來分一杯羹?”

別人也就罷了。

那個合作過的木匠,饑荒時是靠著從她手中出去的糧活了一家老小的命,這人到底是怎麼好意思來跟她坐地起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