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枝夏筆尖微頓,遲疑道:“這些是不同的人拿來的?”

靈初苦笑:“要真是同一人拿來的,倒省得為難了。”

“東家您仔細瞧,地契上的戶主名字都不一樣,這些是分了七八次收的。”

收的時候太忙了沒顧得上,事後再一整理,靈初就看出了不對。

安城裡數得上名號的大戶人家他們都清楚,沒有誰家要賣地。

地契上趙錢孫李周吳鄭王五花八門的,看似毫無關聯,可把地契對比起來一看,就發現活像是把整塊拆散了分批來賣的。

桑枝夏盯著桌上的東西沒說話。

靈初想了想說:“這些地不管是地勢還是位置都是極好的,地契看起來也沒問題,您看明日若是還有人送來的話,咱們收嗎?”

桑枝夏拿起一張地契反覆檢視,眉心微皺。

“地契是真的?”

靈初有些懷疑自己,不是很肯定地說:“許是我眼拙,我暫時沒看出問題。”

靈初辦事謹慎,起了疑心的地契肯定不光是自己看過。

他既是能這麼說,就證明看到地契的人沒有察覺出任何不對。

可縈繞在心頭的微妙不散,桑枝夏一時也說不準到底哪兒不對,頓了頓說:“有人送來的話,接著收。”

“只是在收地契之前,讓來賣地的人帶路,去地裡看過一遍再說。”

“還有,設法打聽一下今日收的這些地之前的主家是誰,跟地契上的名姓是不是對得上。”

靈初垂首說好。

桑枝夏摩挲著地契一角,補充道:“另外這幾日收地的時候多留意。”

“再遇上這種類似的,暗中派人跟上去,看看這些拿著地契來的人是不是一夥的。”

“是。”

靈初領命出去了,桑枝夏盯著桌面若有所思:“到底是哪兒的不對勁兒?”

怎麼越琢磨,還越是覺得蹊蹺呢?

桑枝夏百思不得其解,花了真金白銀買來的地契也暫時看不出哪兒不對勁兒。

派出去打探訊息的人還沒回來,靈初就又給桑枝夏送上來了幾張地契。

“東家您看。”

桑枝夏展開地契沉默一剎,挑眉說:“來賣地的人呢?”

“在樓下等著呢。”

靈初抿了抿唇說:“我說自己拿不準,拿上來給您瞧瞧再說成不成,只是我瞧著那人的神情不太對勁兒。”

能讓靈初說出不太對的,那就不是很尋常了。

桑枝夏意味不明地哦了一聲:“是麼?”

“我去看看。”

樓下大堂內,翻箱倒櫃找出地契想來換些活命銀子的人排成了長隊,被叫到邊上站著的是一個衣著破爛的大娘。

大娘正纏著掌櫃的問話,掌櫃的抬頭看到桑枝夏出來了,如見救星似的哎呦出聲:“大娘啊,正經買地主家來了。”

“你有什麼話跟主子說就成!”

被推開的大娘大約是沒想到桑枝夏這麼年輕,愣了下侷促地搓著衣襬說:“你……您是主人家啊?”

“就是您要買我家的地?”

桑枝夏露出個笑點了點頭:“是我。”

“靈初,去給大娘找個坐的地方倒杯水。”

“唉不用不用。”

大娘渾身僵硬地連連擺手:“我就是來賣地的,您把買地的銀子給我,我這就要趕著家去了。”

“也不必那麼心急。”

桑枝夏坐下對著大娘做了個請的姿勢:“既是來談買賣的,就沒有虧待的道理,有什麼話坐下說也是成的。”

大娘推脫不過,只能是強忍著想逃離的衝動咬牙坐下。

桑枝夏的目光不動聲色從她的腳底滑過,笑笑說:“大娘,你家是哪兒的?趕著來是不是還挺累人的?”

大娘不是很自在地揪著衣襬,吭哧道:“不遠不遠,我家就是城南那邊兒的,過來走幾步就到了。”

“城南?”

桑枝夏面露恍然,一副原來是這樣的表情說:“難怪了。”

“我是說這樣好的地,沒幾分家底子的只怕是拿不出來,原來是早就進了城安家的富戶。”

大娘一聽這話,臉上的笑越發繃不住了。

“飯都吃不飽的下賤人,可說不上是富的,這要是真的富,也不能砸鍋賣地求活路啊!”

桑枝夏深以為然,注意到靈初的目光後問:“從城南那邊過來也不算近,大娘一個人揣了銀子回去妥當嗎?有沒有跟你一道兒的人?”

“沒有沒有!”

大娘想也不想地說:“我就是自己一個人來的,一個熟人都沒有!”

像是怕桑枝夏不買自己的地了,大娘又趕緊說:“青天白日的沒人敢作亂,我自己一個人揣著能行的!”

桑枝夏低低笑了:“那我就放心了。”

“靈初,帶大娘過去過賬拿銀子。”

靈初走過來把滿臉緊張的大娘領走,桑枝夏的手邊又多了一張被單獨選出來的地契。

桑枝夏指尖在桌面上彈了彈,手滑似的推翻了桌上的茶盞,滿杯的茶水灑了一地。

店夥計見狀緊張道:“東家,您沒事兒吧?”

“沒事兒。”

桑枝夏苦笑道:“一時恍神手滑了,亂糟糟的只怕是引了蟲蟻。”

“你去後頭打幾盆水來,把裡裡外外的地都灑了水仔細擦一擦,免得看著糟心。”

店夥計一疊聲的去了。

桑枝夏換了個地方坐著,盯著被水打溼後的地面留下的腳印,眸子緩緩縮緊。

“枝枝?”

趕回來的徐璈進門就叫了幾聲,沒得到半點回應後彎下腰伸出了手:“枝枝,想什麼呢?”

桑枝夏抓住徐璈在眼前亂晃的手,深深吸氣後從牙縫中擠出了一句話:“你跟我來。”

“哎這……”

“宋老爺。”

宋六及時攔住化名宋老爺的趙忠全,笑眯眯地說:“少主和東家有話要說,我帶您去休息吧。”

趙忠全冒火道:“這都什麼節骨眼上了?是流連兒女情長的時候嗎?!”

“你們少主真的是……”

“宋老爺,您的心急我能理解,但該如何行事少主自有定奪,您暫時還是別急了。”

宋六裝作眼瞎沒看到趙忠全的黑臉似的,恭恭敬敬地說:“您請隨我來吧。”

趙忠全惱火之下重重的一甩袖子跟著宋六去了。

徐璈毫無防備的被桑枝夏拉著進了房間,轉頭看到桑枝夏扣門的動作有些好笑:“枝枝。”

“雖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可這天還大亮著呢,青天白日的就做這樣的事兒,是不是……”

“閉嘴。”

桑枝夏頭也不回地斥了徐璈一句,快步走過去把窗戶都關得嚴嚴實實,拉著徐璈上了床把床簾全都放了下來,自己緊跟著也爬了上去。

徐璈在驟然昏暗下來的光線中眼尾無聲勾起:“枝枝,出什麼事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