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沒接話,徐明輝倒也沒覺得侷促。

他溫聲道:“我有此問也不是存了別的念頭,只是覺得既是一家人同氣連枝,若有旁的打算也好早些做準備,省得到時候手忙腳亂地拖了大家的後腿。”

“祖父若是覺得不方便說的話,那您就當我不曾問過,我也……”

“沒什麼不能說的。”

老爺子垂下眼打斷他的話,淡淡地說:“家中暫時沒有耕地,眼看冬日將至也不是春耕的時節,乾等著春日來臨再做打算並非良策,你大嫂提議可以先做燒炭的買賣維持生計,我覺得不錯就答應了。”

“燒炭?”

徐三叔詫異道:“燒炭是個什麼買賣?”

老爺子閉上眼說:“璈兒媳婦兒,你跟他們說說。”

桑枝夏沒想到還有自己的戲份,頓了下就大大方方地開了口。

“西北酷寒,進了秋尾巴就得開始設法取暖了,鎮上和縣城裡的人家燒柴不便,多是用炭火取暖,咱們先去山上砍了木柴回來烘燒成炭塊,轉手賣出去就能有一定的進項。”

徐三叔不事內務不太清楚其中細節,可曾輔助老太太操持中饋的徐二嬸聽完卻是眼中一亮。

“這話不錯。”

“往年在京都時,府上單是每日炭火取暖的花銷就不是小數,到了冬日賣炭的商鋪更是來往不絕,絕不缺少找上門的買賣。”

她家中世代經商,有她這麼一句話瞬間定下了許文秀心中的些許不安。

許文秀抱著徐錦惜小聲說:“那燒炭的話,是不是需要很多木柴?”

“花錢去買木柴嗎?”

徐二嬸笑道:“大嫂這話就說岔了,洛北村後頭緊挨著那麼大一片林子,木柴哪兒是用得著花錢的?”

以木製炭,算下來所需花費的就是力氣,成本近乎於無。

她血脈裡的經商基因被激發起點點漣漪,當即臉上就露出了雀躍:“在京都尋常木炭的價格是兩文錢一斤,中等的紅羅炭能要價五文,完全無煙的銀絲炭更是能賣到十文一斤的高價。”

“這樣合計下來,只要一日能燒出來三斤銀絲炭,那就能抵上二爺他們一日去搬磚的工錢了!”

而且一爐怎麼可能只燒得出三斤炭呢?

就算是有誤差有折損,滿打滿算下來刨除所有的意外,每日可觀的進項也比搬磚強啊!

桑枝夏沒想到她還有這樣的隱藏天賦,怔了一瞬忍著笑說:“二嬸這麼算也不錯,只是小地方的單價比不得京都,只怕沒這麼高的利潤。”

徐二嬸想到銀子也顧不得小心眼兒了,立馬就說:“那有什麼的?”

“單價雖是比不上,可也能換成看得見的銀子,排除了可能的差價和損耗,那說到底咱們也是大賺的!”

她三兩下把可圖之利算了個一清二楚,也勾得在其餘人徹底打消了疑慮。

老太太心裡算盤扒拉一通也覺得不錯,點頭道:“如此說來,燒炭的確算個門路。”

徐三叔想了想說:“我也覺得行得通。”

砍柴聽起來是不容易,可再難還能比得過搬磚?

同樣都是下力氣的苦活兒,那當然首選銀子更多的幹。

見眾人都沒有異議,老爺子滿意道:“那就是都同意了?”

徐明輝見自己親爹黑著臉不說話,連忙說:“既是不錯的門路,那我們自然是聽祖父的安排。”

“不反對就行。”

“這兩日我跟璈兒媳婦已經把該準備的都準備得差不多了,只等著你們那邊的活兒落尾了就可以開始動手。”

所有人都在暗暗點頭,唯獨徐二叔的臉色是肉眼可見的難看。

他陰沉沉地看著徐璈,咬牙說:“都做了多日的準備,想來這是早就想到的主意吧?”

一直沒說話的徐璈淡淡地嗯了一聲:“是想到多日了。”

“那為何不早說?”

徐二叔突然怒得站了起來,憤怒道:“既然是有旁的門路,為何還要逼著我去磚窯受苦?看我落難遭罪你們的心裡就都舒坦了是嗎?!”

“這話是怎麼說的?”

徐璈要笑不笑地挑眉看他,不緊不慢地說:“二叔,去磚窯的可不只有你一人。”

“那又怎樣?”

徐二叔憤怒地喊:“你們明知道可以不用做搬磚的苦活兒,還揣著明白裝糊塗,故意逼著我去人前丟醜!”

“到現在了才跟我說另有安排,原來從頭到尾只有我一個人是被矇在鼓裡的?是不是隻有你們才是一家人,所以……”

“二爺!”

徐二嬸心慌地站起來想攔他,可換來的卻是直接被推倒在地。

“你也給我滾!”

“你們全都是一路貨色!都只想著看我出醜遭罪!老的向著長房的,小的也吃裡扒外!全都是一群黑了心的!”

他怒火中燒地吼了一通,甩開徐明輝的手就要負氣離開。

可腳下剛動,就被站起來的老太太甩手砸了個響亮亮的巴掌。

“混賬東西!這是你撒野的地方嗎?!”

老太太不敢看老爺子鐵青的面色,死死地瞪著彷彿失了理智的徐二叔惱火道:“去磚窯下力氣的不只你一人,要砍柴燒炭也不是一人的活兒!”

“你在外頭忙著,我們這些人在家裡就是閒著的嗎?”

“你爹那麼大年紀了來回還去背泥挖坑,明輝的肩膀也磨得破了皮,你睜眼看看誰是得了空的?鬼迷心竅的糊塗東西!你再敢鬧一下試試?你看我能不能揭了你的皮!”

老太太動了真火還動了手,氣氛一下就壓抑到了極致。

可徐二叔還是不服。

徐明輝怕他說出更失體面的糊塗話,連忙扶住他說:“祖父,祖母,我爹大約是累壞了,我先扶他進屋休息。”

“你放開我!我……”

“爹!”

徐明輝壓下了嘴角沉沉地說:“祖母說的對,你是該進屋休息了。”

“娘,跟我一起扶爹進屋吧。”

被許文秀從地上扶起來的徐二嬸含著淚去扶他,跟徐明輝一起總算是把瘋魔似的徐二叔攙進了屋。

鬧了這麼一場,剛才好不容易才有點兒的愉悅也都被沖淡了。

老爺子懶得對鬧劇做出評價,閉了閉眼就說:“老三,你們可有意見?”

徐三叔趕緊說:“我們都聽您的。”

“那就行。”

“這幾日你們繼續去磚窯上把活兒幹完,我帶著剩下的人先試著燒兩次看看,沒別的話就都散了吧。”

老爺子雖是沒多說,可還是被徐二叔的混賬氣得不輕。

徐三叔和徐璈一起把他送進了屋才各自散去。

桑枝夏看到進來的徐璈,幽幽道:“二叔的性子一貫如此的麼?”

從在監牢的第一次見面到現在,她已經數不清自己見過徐二叔暴走幾次了。

這麼容易破防的嗎?

徐璈撥出一口氣說:“祖母續絃入徐家的時候,父親已經八歲了,也承襲了世子之位,二叔是祖母所得的第一子。”

當時老爺子所有心思都放在了亡妻留下的長子一身,老太太就把全部的心神都灌注在了徐二叔的身上。

徐二叔自小被老太太嬌慣出了高人一等的氣勢,自認各方面都不比長房的差,也一直存著奪爵的野心。

可徐璈出生以後,老爺子親自入宮請旨將他冊封為世子,將他留在膝下教養,徐二叔盤算多年的心思徹底破滅,性子比起從前就更惡劣了幾分。

總的來說,他能忍到今日才破防已經出乎徐璈的預料了。

畢竟他這位二叔的脾性是真的很一言難盡。

桑枝夏又聽了些徐家往年的八卦,頓了頓微妙道:“大戶人家的彎彎繞果然是多。”

她就說呢,怎麼今兒動手抽嘴巴子的是老太太,老爺子坐著一動也不動。

合著老爺子壓根就沒管束過這個次子。

徐璈聽出她話外的唏噓無聲一猝,默了默說:“將軍府呢?你在將軍府的時候,諸如此類的內幕就不曾有過嗎?”

桑枝夏沒想到他一本正經的臉下也藏著八卦的心,摸了摸下巴嘆道:“你倒是提醒我了,我不該五十步笑百步的。”

徐家是事兒多,可老爺子治家還算嚴謹,徐家從上到下三房人,也不曾有什麼亂七八糟的小妾通房。

將軍府就不一樣了。

她的生母是親爹的第八個小妾,底下還有十好幾個數不出名號的通房,那才是一個正兒八經的糟亂呢。

徐璈只是隨口一提,見她表情變得十分糟心,腦中一空就下意識地說:“徐家家規不允納妾,一生只可有正妻在室,所以你不用擔心。”

桑枝夏還沉浸在原主糟心的回憶中,慢了半拍才說:“你說什麼?”

徐璈神色複雜地繃緊了下頜,淡淡地說:“沒什麼,吃完藥就睡吧。”

他說完就在木板上躺倒,還賭氣似的背過了身。

桑枝夏看著他彷彿充斥滿了怨氣的後腦勺,內心十分迷茫。

是她的錯覺嗎?

她怎麼覺得只要往這木板鋪成的地鋪上一躺,徐璈後腦勺上就在無時無刻地散發著濃濃的怨氣?

難不成真是木板太硬了,硌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