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的東西,就這麼白白放餿實在是可惜。”

晨曦初起,老爺子檢查完幾小隻的功課,看了一眼端了飯菜去餵雞的許文秀說:“跟夏丫頭他們說一聲,往後若是到了吃飯的點兒沒人出來,不必特意給誰留著。”

家裡唯一一個可能做出這種事兒的就是老太太,老爺子這話針對的是誰不言而喻。

許文秀躊躇一剎,硬著頭皮點頭:“是,兒媳記下了。”

“夏丫頭呢?是出去了還是沒起?”

不等許文秀回答,老爺子就板著臉說:“璈兒跟我提好幾次了,這丫頭為了不吃藥不喝補湯諱疾忌醫,總想法子躲,長此以往如何能行?”

“不是說今日要進城嗎?是不是又去地裡躲了?”

“祖父,我沒躲……”

剛收拾好從西棚裡出來的桑枝夏滿臉悻悻,摸了摸鼻子小聲說:“我這不是在這兒呢嗎?”

“在呢?”

老爺子一副看穿她的樣子挑眉:“是璈兒看著所以你還在,還是你一開始就打算在?”

桑枝夏深深低頭把臉朝著地上杵著,瞧樣子是不打算說話了。

老爺子懶得跟她掰扯,看著隨後出來的徐璈說:“今日去了務必要瞧仔細,不必吝惜銀錢。”

徐璈垂首應下。

老爺子又說:“耕種的人家陸陸續續開始秋收,村學裡的那些孩子也都要回家幫忙,從今日起到秋收結束之前的一月,我都在家。”

“你們只管安心弄自己的,家裡有我呢。”

有了老爺子在家坐鎮,自然是無需擔心太多。

徐璈和桑枝夏吃過早飯出了村。

桑枝夏正想說這會兒接人的騾車還沒到,就聽到徐璈把食指曲起塞進嘴裡,打了個響亮的呼哨。

呼哨聲落,路邊的林子裡在有了些許動靜,似馬蹄震動。

桑枝夏意外挑眉,看到撒蹄子衝到徐璈面前打了個響鼻的黑色駿馬,再一看已經牽住了韁繩的徐璈,詫異道:“你倆認識啊?”

徐璈大手摸著馬腦袋上飄逸的鬃毛,直接被氣笑了:“什麼叫我倆認識?”

桑枝夏也意識到這話好像不太對,樂了幾聲看著高大的駿馬,眼底迸出亮閃閃的新奇。

不怪她見識短淺,主要是孩子確實是沒什麼機會接觸太近。

徐璈沒催促耐心等著,見她試探著伸手戳了戳馬腦袋,又迅速把手收回去的樣子,唇角上揚。

“會騎馬嗎?”

桑枝夏果斷搖頭:“不會。”

原主在桑家後宅只曉得當縮著脖子的小鵪鶉,她活的年代騎馬可是奢侈活動,一窮二白活命都難的,哪兒有機會學?

徐璈挑眉一笑,鬆開韁繩走過來掐住了她的腰。

桑枝夏猝不及防體驗了一把旱地拔蔥被突然抱起,口中發出一聲驚呼視線顛倒,再低頭就發現自己已經被放在了馬鞍上。

徐璈腳尖點地躍起落在她的身後,察覺到她的緊繃手掌一撈把人攬到懷中抱好,大手安撫似的輕輕拍了拍她的側腰:“別怕。”

“保證摔不著你。”

桑枝夏有點緊張,但這種說不出的緊張,很快就在無事發生的平靜中消於無形。

她甚至還有閒情看起了路邊金燦燦的稻米和野花野草,揪著徐璈的衣襬問:“這馬哪兒來的啊?你不帶回家藏在林子裡,就不怕會被人牽走了嗎?”

徐璈控制著韁繩慢慢地說:“是陳菁安送來的,我一時沒想好牽回家的由頭,索性就暫時先散在林子裡了。”

這馬被訓過,認主且識途。

就算是不拴著放養在林子裡,尋常人也難以靠近,更不可能會有機會順手牽馬。

桑枝夏唔了一聲,摸著下巴奇道:“陳菁安是誰?我之前怎麼沒聽你說過?”

她生活的大多軌跡都在洛北村,村裡村外倒是都很熟了,可仔細想想,她跟徐璈從前的生活的確交集太少。

徐璈說起的這些人和事,她全都不知道。

徐璈捏了捏她的耳尖,索性低頭把下巴杵在她的肩窩裡說:“陳菁安是父親的義子,比我小一歲,見了面當尊稱你一聲嫂子。”

“我之前不是跟你說有人會做買賣嗎?那人就是他。”

徐璈隱去了更多藏在暗處裡的東西,輕聲慢語地解釋:“釀酒坊出來的酒要送到縣城裡去賣,還有地裡收出來的糧食,吃不了的也都要拿出去賣。”

“我想過了,與其自己大費周章去尋買主,或者是等著聞風而來蓄意壓價的買主上門,倒不如咱們自己開了糧莊售賣。”

“只是這樣做買賣的事兒,除了二嬸有家學淵源,家中也無人做過,索性把陳菁安豎起來在外頭走動,讓他去折騰這些買進賣出的瑣事,這樣賣東西的銀子入了賬,你也少些麻煩折騰,好不好?”

桑枝夏沒想到稻子還沒收這人就想到了這一步,怔愣一瞬失笑道:“你想得這麼周全呢?”

剛走出一小步,這就把後續都想到了?

徐璈笑了:“也不算安排好,只是大致有些想法。”

桑枝夏的奇思妙想的確是出人意料的多,但是她在某方面的稚嫩和空白,在老爺子的眼中卻是暴露無遺。

徐璈也能看出來。

世家貴女多是精心培養,從待人處物到執掌一府,大大小小都要逐一過手,經風浪有長進,如此才可磨礪出決斷和手腕。

可桑枝夏沒有經歷過這些。

她長在桑家內宅被忽視被冷落,待她好的親生母親出身不高見識有限,能言傳身教給她的東西太少。

而她本身在象牙塔中不為人知的閱歷,在這一塊也是全然的空白。

桑枝夏在無人注意的角落自由長成如今喜人的模樣,靠的全是她自己。

可假想來日,出了洛北村,僅有這些卻是不足。

徐璈不想看到桑枝夏在被迫往前的時候會遭遇無措,在那樣的情形發生之前,他會設法把該掃的障礙全都掃清。

徐璈想到老爺子暗中對自己的提點,放柔了聲音說:“枝枝。”

“做買賣的事兒我瞭解也不多,陳菁安的確是更擅此道,咱們今日去了先看看陳菁安弄出來的鋪子,你要是覺得合適,那就可以暫時先定下來。”

“萬事起步艱,照胡太醫所說,你現在最忌過於勞神費力,所以一開始的時候,乾脆先讓陳菁安來搭把手。”

“你先在邊上慢慢看,而後讓他逐次教你,如何選址立鋪,如何洽談協商貨物價格,怎麼打通運糧的渠道,記賬核賬的法子技巧,這些東西都是他擅做的,時日長你都學會了,把該搭的架子都搭起來,自然就可讓他功成身退,你自己獨立掌管了。”

徐璈在某種程度上跟老爺子極其相似,例如在有關桑枝夏的來日規劃上,一老一少的觀念如出一轍。

他們會設法幫桑枝夏把她想到的東西變成現實,也會盡力在一旁輔佐,可絕不會剝了桑枝夏拿主意拍板的決斷。

他們都不想幫桑枝夏做主。

都認定桑枝夏理應是那個不依附他們,也可在人前做主的人。

相反,他們日日在引導,時時在鋪墊,宛如手把手牽著一個對經商掌權毫無概念的稚子,蹣跚學步中逐步往前。

桑枝夏或許此時還覺得自己只是單純種地賣點兒糧食,可老爺子和徐璈目光所及,都不約而同落在了她暫時想不到的來日遠方。

桑枝夏不是不識好歹的性子,稍微一琢磨就明白了徐璈這話的意思。

她頓了頓,眨眨眼說:“就我學麼?”

徐璈低頭在她髮間輕輕一吻:“當然不是,我跟你一起學。”

“剛才跟你說的這些我也不會,你要先我一步學會了,那我只怕是少不得要找你討教了。”

“你教我麼?”

桑枝夏愜意地眯起了眼:“那可不好說。”

“祖父教書一年還有些束脩呢,你這來當學生的,張著一張大嘴空口白話的就來了?”

“話說你跟我學種地,我都沒找你要束脩呢,徐璈你這人怎麼還得寸進尺的?”

徐璈抱著她低笑出聲,含混說了一句以身抵債,被桑枝夏惱火掐了胳膊才老老實實地御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