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後,齊老端著熬好的藥進了小院。

院子裡,桑枝夏和齊嫣兒相對而坐,齊嫣兒臉上的笑融入灑下的陽光裡,明明萬分柔和,落在齊老的眼中卻宛如針扎。

桑枝夏注意到齊老站了起來,齊老見狀笑著擺手:“好好坐著,我就是來給嫣兒送一碗湯,她吃了我就不打擾你們了。”

“嫣兒,這是……”

“唔……”

齊嫣兒看了一眼齊老手中的碗,想也不想地搖頭。

齊老端著碗的手指狠狠一顫,冒著熱氣的藥潑灑出來落在手背上,看著齊嫣兒帶著無盡歉疚的笑,聲音發抖:“嫣兒,真不吃了?”

“這湯加了許多你愛的蜜餞,爹爹嘗過絕對不苦,要不再把今日的吃了?”

齊嫣兒眼中愧色更濃,對視半晌後還是緩緩搖頭。

不吃了。

這條命是吊著的,這麼活著太累了。

能撐到今日,足夠了。

齊老再也支撐不住猛地側過了臉。

齊嫣兒努力朝著齊老失控發抖的身體探頭,自下而上仰望凝視自己不足五十卻白髮蒼蒼的父親,口型無聲:爹,對不起……

實在太疼了,剩下的路我就不走了……

“嫣兒!”

“枝枝?”

一直沒進小院的徐璈聽到裡頭難掩痛心的哭吼,看到出來的桑枝夏,上前把桑枝夏的手抓起來放在雙掌之間揉了揉,低低地說:“解脫了是好事兒。”

齊嫣兒這輩子所嫁非人累己累親,磋磨多年還能倚在生父的懷中離世,結局已算不錯。

這種情形,繼續被齊老用各種藥強吊著命,不見得是福。

桑枝夏百感交集地撥出一口氣,握住徐璈的手往外走的同時,帶著疑惑說:“齊嫣兒希望我能幫幫齊老,可我想不通齊老有什麼需要我關照的。”

徐璈眸光微閃,輕聲說:“多關照?”

“對。”

桑枝夏回想著齊嫣兒之前努力描述出的內容,哭笑不得地說:“齊老如今的勢力或許比不得從前,可盤根錯節多的是不可對人言的彎彎繞,這樣一個強勢的老爺子,哪兒用得上我關照?”

齊老是多方受限被迫窘迫過。

可那些都過去了。

往後齊老不管是還想興風弄雨還是頤養天年,橫豎也多的是路數。

這樣的狠人物,用不著小蝦米關照。

而且……

桑枝夏嘆了口氣說:“齊老的根基在蜀地,咱們是要回家的,往後一南一北遠隔著千里之數,能否再見還另說呢。”

徐璈拿著紗帽在桑枝夏的頭頂戴好,聽不出情緒地說:“你答應她了嗎?”

桑枝夏掀起紗帽的帽簾眨眨眼:“齊嫣兒?”

“對。”

“我告訴她了,我不會在蜀地久留,往後大約也幫不上多的,她沒說什麼只是一個勁兒地衝我說謝謝……”

桑枝夏話聲微頓,在徐璈溫和的注視中苦笑道:“本來早就猜到的事兒,只是見了還是心口堵得慌。”

先生離,後死別。

齊家父女周折多年,如今這樣也不知是算好還是不好。

徐璈抬手在桑枝夏的眉心輕輕一點,慢聲說:“都是人世常態,倒也不必介懷。”

“我聽白子清說城北三巷裡藏著個好廚子,做的蜀地菜色堪稱一絕,難得有空,咱們去嚐嚐?”

“還有你之前不是說要給家裡的幾個小崽子帶土儀麼?趁著今日天氣好,去逛逛?”

桑枝夏原本興致不高,可徐璈的嘴裡逐漸就開始跑偏,不知怎麼說著說著就數落到了家裡幾個小娃娃的身上。

徐嫣然小小年紀活像是個管家的。

徐明陽空長了一身的肉和大個兒全然不帶腦子。

徐明煦倒是機靈,只可恨這小子是個笑裡藏奸的笑面狐狸,跟徐璈不怎麼像,活脫脫的下一個徐明輝!

至於徐錦惜……

徐璈悵然嘆氣:“咱家錦惜大約是年歲小,腦子還沒長全乎吧,總覺得這丫頭傻乎乎的,也不知道是像誰。”

桑枝夏一開始還只是聽著,可聽著聽著就有點聽不下去了。

哪兒有當大哥的這麼做的?

知道的是在刻薄點評弟弟妹妹,不知道的聽見了,還以為他是在菜市場上挑揀沒人要的豬崽兒。

挑不出一個好的!

桑枝夏打抱不平地掐住徐璈的胳膊,在徐璈齜牙的時候發狠道:“不許瞎說。”

“徐明陽只是說想要蜀地的兵器,人家怎麼就成莽夫了?徐明煦愛讀書是好事兒,他不是書呆子!”

“還有,嫣然不是管家婆!徐錦惜也不傻!”

徐璈被掐得擰巴著臉抽氣,苦哈哈的還滿臉不服氣:“我哪兒就說錯了?”

“枝枝,你偏袒也是要有個限度的,我才是你男人好不好?你這樣就不怕我傷心嗎?”

桑枝夏忍著笑剜了徐璈一眼:“怕。”

“我都快怕死了。”

徐璈還沒來得及得意,桑枝夏就好整以暇地挑眉:“那你要不現在給我傷心一個瞧瞧?”

徐璈得寸進尺:“演好了給賞錢嗎?”

“給多少?”

桑枝夏忍了半晌沒忍住撲哧樂了,徐璈見狀越發得意,沒骨頭似的把下巴往桑枝夏的肩上搭著,懶洋洋地說:“可算是笑了。”

“由此可見我剛才的點評,還是說到你的心坎上了,對不對?”

桑枝夏被迫在肩上掛了老大的一個人往前,聽到這話反手戳了一下徐璈的手背:“使勁兒胡說,接著瞎扯。”

“等回去見著那幾個小的,我就把你說的這些話都轉告他們,被清算了別找我喊。”

徐璈不服氣地抽氣,小聲哼唧:“痛下殺手,出賣親夫?”

“殺……”

“殺手?”

桑枝夏喃喃自語似的猛地頓住,腦中白光驟閃,轉頭盯著徐璈說:“齊老他……”

“他會不會……”

早就猜到的徐璈笑色淡了幾分,在桑枝夏恍然大悟的震驚中苦笑道:“枝枝,那樣的人如果一心尋死,攔不住的。”

“不過就算真的要尋死,也不會是現在。”

徐璈嘆息一聲握住桑枝夏僵住的肩,慢慢往前的同時在桑枝夏的耳邊說:“仇家未清,餘部要安排妥當,在這些事情全部辦妥之前,那老東西捨不得死。”

只是全部清算結束後的死活去留,就全看老瘋子的一念之間。

徐璈不好多評,只是說:“咱們離開之前可以多留意三分,等咱們走了,那就是看天意定命數了。”

想活的人或許還可救。

想死的,大羅金仙來了也是無力迴天。

若在人世間早無眷戀,旁觀者見了,最好的辦法就是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