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糾察隊抓人,全部抱頭靠牆站接受檢查!”

伴隨一聲大吼,手臂上繫著紅布條的糾察隊隊員魚貫而入,宛若冷水砸進油鍋,場面瞬間混亂起來。

傻子才會站在原地等著被抓,小販和買家們都被嚇得慌不擇路,朝巷子裡四散逃竄。

池皎皎一手提著雞籠子一手抓緊顧母,臉色鎮定地往提前看好的方向走。

“在那兒,快追,別讓他跑了!”

後方傳來一陣喧鬧。

一個精瘦矮小如山間野猴般的男人在人潮中靈活穿梭,屁股後頭兩個糾察隊隊員死咬不放。

男人眼中精光閃爍,突然往旁邊人身上撞去,手飛快把什麼東西塞進了被撞之人的兜裡。

“哎喲!誰撞我?”顧母皺著眉叫了聲。

池皎皎把人往自己這邊拉,“大娘,沒事吧?”

“沒事,被人撞了下,”顧母不在意地擺手,“咱們快點走,免得遭殃。”

她話音方落,一個高個子糾察隊隊員眼神兇惡地掃過來。

“你們兩個站住,對,說的就是你們,籠子裡裝的什麼?是不是悄悄拿過來交易的?”

“上頭有命令,今天不論買和賣一律算投機倒把,統統沒收!”

顧母暗罵自己一張烏鴉嘴,手心狂冒熱汗,磕巴道:

“不、不是,這是我們…是我們……”

咋辦,這隻老母雞可是花了足足四塊錢和一張布票才買到的,要是被沒收,她得心疼死啊。

老二老三還指著喝雞湯補身體呢!

顧母實在太緊張了,明顯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糾察隊隊員雙眼危險地眯起來。

“同志,我們是桃源村的村民,上縣城來找親戚辦點事,這也不好意思空手來啊,就把自家養的老母雞帶來了。”

“你看這母雞的尖嘴、眼圈還有腳趾是白的,叫聲也是咯咯咯的,明顯是還在生蛋的雞,誰家會把生蛋的雞拿到外頭換錢啊?”

池皎皎迅速接過話頭,從老伯那裡聽來的如何鑑別母雞是否還能下蛋,被她活學活用。

說完,她大大方方地提起雞籠子給對方檢查。

高個子仔細看了眼籠子,眼裡懷疑減輕,“既然是來走親戚的,遇上檢查緊張什麼?”

“嗐,我娘她膽子小,又沒咋出過遠門,一見這場面就被嚇住了,話都說不順了,你千萬別誤會啊。”

池皎皎對答如流,神色如常。

顧母彷彿找到了主心骨,跟著她的話喏喏點頭。

高個子見兩人衣服上補丁摞補丁,鞋子是最廉價的草鞋,鄙夷地哼了聲,接著盤問:

“哪家親戚,什麼單位的,找他們辦什麼事?”

“我可告訴你們,最近有不怕死的倒賣黃金,出現在黑市的人都有嫌疑,你們要是講不清楚就跟我走一趟吧。”

隊裡突然收到訊息說今天會有人在橋洞黑市交易黃金,就派他們過來埋伏抓人,可到目前為止那條大魚還沒抓到,回去不好交差啊。

為了不被頭兒罵得太慘,只能抓幾隻小蝦米回去充數,面前這母女倆農村來的,無權無勢,剛好合適。

“呵!”池皎皎翻了個白眼,“綁條紅布就當自己是公安局的了,跟這查戶口呢?”

她算是咂摸出點名堂來了,糾察隊今天過來就是專門抓黃金販子的,結果沒抓到人回去不好交差,打量她們是農村來的好欺負,想把她們抓回去湊數呢。

高個子猝然被懟,很不爽,耍起官威來:

“你這什麼態度,信不信我現在就把你東西給沒收了?”

顧母嚇了一跳,忙不迭道:“同志,話不能亂講啊,我們可是本本分分的農民,祖上三代都是貧農,咋會跟倒賣黃金扯上關係?”

黃金啊!這年頭誰家裡敢藏黃金?

一旦被抓到,綁起來批鬥都是輕的,十有八九會被送去吃花生米兒!

整個桃源村,也只有被打成黑五類的鄒家曾經擁有過黃金了。

說起鄒家,和顧家的淵源還頗深。

鄒家是桃源村出了名的大地主,而顧家祖上曾是鄒家的佃戶。

建國前夕,鄒家當家的從外頭留洋回來,很有先見之明的把佃戶僕人全部遣散了還給了不少錢,可後來依舊沒能逃脫被批鬥的命運。

鬥鄒家的時候顧母也在場,親眼看到村民們從鄒家地窖裡搜出來一箱金條,她還好奇摸過一下,那金條根根都比手指長,四周圓潤,像塊磨平了角的小磚頭,特別有分量。

鄒家男人因為那些金條全部死光了,只留下鄒竹生一根獨苗,當時還是襁褓裡的奶娃娃,跟鄒奶奶相依為命。

顧家以前當佃戶的時候,鄒家其實對他們挺好的,吃飽穿暖,並沒有什麼苛待,可村裡人不這樣認為,厭惡鄒家就如同殺父仇人般。

二十多年來,祖孫倆就窩在村裡的牛棚,幹最髒最累的活兒,拿最少的工分,過得很苦。

顧母有時看不下去了,就讓小兒子偷偷送點吃食過去接濟,第二天清晨門口就會擺兩大捆乾柴,是竹生那孩子送來的,怕被村裡人看到說閒話,天不亮就去山上砍回來。

思及此,顧母嘆了口氣,手習慣性地拍了下衣服,碰到口袋時整個人僵住——

不對!

她出醫院的時候左邊兜裡明明是空的,什麼東西都沒放!

那現在在她兜裡的東西是什麼!?

長長方方的一條,兩根手指並起來粗細,形狀怎麼那麼像……

不可能,不可能,她口袋裡咋會突然出現那種要人命的東西!?

顧母剎那白了臉色,額頭滾落豆大的汗珠,她僵硬地低頭,瞟了一眼微微張開的口袋。

那東西露出一絲真身來。

濃郁發亮的黃色,即使藏在兜裡依舊光燦燦的。

是金條!

顧母眼睛被刺得生疼,猛一下抓緊了池皎皎的手,短短的指甲都掐進她肉裡了。

池皎皎蹙了蹙眉,忍住疼沒有出聲,只狀似無意地側頭看了眼顧母。

這不看不要緊,一看嚇一跳。

顧母臉上的血色都褪完了,牙齒打顫,瞳孔放大,異常的緊張和恐慌。

不對勁。

池皎皎瞭解顧母的性子,她雖然緊張,但不會因為捨不得一隻老母雞就害怕成這個樣子。

肯定有什麼她不知道的突發狀況。

糾察隊隊員探究的視線掃過來,“有沒有關係跟我回一趟隊裡就知道了。”

池皎皎把雞籠子一丟,上前一步擋住顧母,皮笑肉不笑地開口:

“我進城是來找我表姐的,肉聯廠採購部的黎芳。”

她用下巴點了點地上的籠子,“這老母雞你不是要沒收嗎?喏,拿走吧,反正你們糾察隊和革委會也算一個系統,到時候我跟我表姐說一聲,看看是她親自來拿?還是你給送到革委會去?”

“至於我找她辦什麼事,你一個小小的糾察隊隊員還沒有資格知道!”

高個子臉色大變,嗓音詫異地拔高:“黎芳?革委會黎副主任家的千金?你們居然是黎副主任的親戚?”

同樣震驚的還有顧母,他們什麼時候和革委會副主任成親戚了?

但這會兒她根本不敢露頭說話,生怕被別人發現兜裡的東西。

池皎皎圓潤的臉上堆起不滿,“你這是瞧不起貧農?我表姐家祖上也是農民,就不許他們有幾個窮親戚了?”

高個子心道這下踢到鐵板了,革委會可是他們頂頭領導,得罪副主任的親戚,他還想不想幹了?

“呵呵,哪能啊,完全沒那個意思,就是好奇問問。”

池皎皎脾氣不好地嗤了聲,譏嘲道:“不是要沒收我們的雞嗎,趕緊拿走啊!”

她越是囂張越是高姿態,越讓人相信她背後有大靠山。

果然,高個子的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變,拎起雞籠子討好地遞過來,“這說的什麼話,大水衝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得一家人,都是誤會。”

池皎皎重重哼了聲,沒好氣地從他手裡接過雞籠子。

“還不快點讓開,去晚了趕不上我表姐家午飯,我肯定是要告狀的!”

高個子抹了把汗,連忙讓開路。

怪不得這姑娘長這麼胖,怕是經常到黎副主任家裡蹭飯吃吧。

長得胖,氣量卻小,芝麻大點的事也要告狀,真愁人。

此時又有一個糾察隊的罵罵咧咧走過來,“孃的,埋伏半天,四面包抄,結果連黃貨的影兒都沒看到,獨眼那幫人耍咱們玩呢!”

高個子皺了皺眉,這個劉軍,昨晚又灌了幾斤馬尿現在還沒醒?

居然大剌剌的就把獨眼給隊裡遞訊息的事說出來了。

顧母聽到黃貨兩個字渾身一顫,很輕微。

池皎皎敏銳察覺到,心下一沉,即刻拉著她的手就要離開這是非之地。

“等等,這倆身上搜過沒?”

高個子立馬道:“她們沒啥問題,可以放走了。”

劉軍的綠豆眼徘徊在池皎皎胸前,不懷好意道:

“那人說不定有同夥,把黃金藏身上了,得搜身才行啊。”

他家那個婆娘瘦的跟塊木板子似的,前面後面摸起來一個樣,哪像這個胖媳婦,挺著的兩團又圓又大,把衣服撐得鼓鼓囊囊的,摸起來的感覺肯定好極了,也只有結了婚的男人才會懂胖媳婦的妙處。

光是想想,這胯間就跟著了火似的。

劉軍舔了舔唇,精光閃爍的綠豆眼黏在池皎皎胸前。

池皎皎臉色冰寒,提起雞籠子就砸向劉軍,“死流氓!再亂瞟老孃把你眼珠子挖出來餵狗!”

“咯咯咯——”母雞受驚在籠子裡撲騰。

劉軍臉上被撓了一抓,還粘上了甩出來的雞糞,“艹!臭婊子給你臉了!”

他惱羞成怒,抽出別在腰後的棍子就朝池皎皎走來。

臭婊子挺著個胸出來不就是為了勾引男人,看看街上其他女人走路都含胸駝背,低眉順眼的,誰像她一樣浪?

“黑市抓到的人,投機倒把的罪名還不是我們糾察隊隨便定,抓回去關個幾天,我看你還有沒有這麼烈性!”

顧母大驚失色,也不管兜裡的金條了,用力拉池皎皎的手想把她拽到自己身後護著。

卻沒注意到池皎皎垂在另一側的手已經攥成了拳頭,正在劉軍身上挑選出拳的位置,躍躍欲試。

池皎皎骨子裡是有好鬥基因的,不然也不能在吃人的末世存活下來,錘鍊三年,更是打從心底裡崇尚武力。

不服,打一頓;

還不服,那就再打一頓。

直到把你打服。

可惜老天爺這次沒有給她展示的機會,“嗖”地一聲,一塊石頭從不遠處激射而來,重重打在劉軍腿窩。

他吃痛,整個人瞬間矮下身子,“他孃的,哪個王八羔子陰老子!?”

柺杖敲擊地面獨特的腳步聲靠近,池皎皎心有所感,回頭,果然看見了臉色黑沉的顧錚。

“你們糾察隊平時就是這樣辦事的?”

“欺負老百姓,對女同志耍流氓,隨意扣罪名,真是好樣的!”

他沉聲喝道,凌厲鳳眸翻湧著熊熊怒意,十餘年積攢的上位者威壓不加掩飾地外放出來。

高個子還算是個有眼力見的,一眼就瞅出顧錚身上的軍人氣質,還不是大頭兵,而是穿四個兜的。

部隊裡,只有排長以上的幹部才能穿四個兜。

高個子心裡痛罵劉軍惹是生非,他先是賠笑幫池皎皎撿起雞籠子,然後照著劉軍的頭就是一巴掌,低聲斥道:

“趕緊醒醒酒起來給女同志道歉,她可是黎副主任的親戚,得罪她,你是不是不想幹了?”

劉軍眯著一雙綠豆眼,對高個子的話嗤之以鼻。

“騙鬼吧,這婆娘要是和黎家有關係,我就倒立吃屎!”

他沒管池皎皎,而是把矛頭對準打了自己的顧錚,“你誰啊,一個瘸子還敢學別人英雄救美,知不知道你這是毆打糾察隊隊員,是要被抓去改造的!”

顧錚冷冷看了他一眼,隨即將證件遞給匆匆趕過來的糾察隊隊長。

“這種素質,你們究竟是維穩的糾察隊,還是橫行霸道的混混團伙?”

淡淡的質問足以令糾察隊隊長顏面掃地。

“顧營長,手下的人我一定帶回去好好教訓。”

劉軍愕然瞪大一雙綠豆眼,這個瘸子居然是個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