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翠萍招呼一聲,大家高興的日子,別在皎皎面前翻閒話。”

“反正你大姐是絕對不能再回池家的,我跟你爹就這一個女兒,嫁錯人吃了這麼多年苦,要是孃家都不要她了,就是逼她去死。”

“青川結婚房子的事我跟你爹再想辦法,砸鍋賣鐵也要給他把媳婦娶回來,你們兄弟倆要是還有啥子意見都給我憋在肚子裡頭,等我和你爹死了再說。”

王惠英語氣聽不出什麼情緒來,但那雙精明的眼睛卻不動聲色地緊緊盯著林正大,想要看看他是個什麼態度。

“娘,你這話啥意思?什麼死不死的,呸呸呸,你跟爹長命百歲,還得抱孫子呢!”

林正大鬍子拉碴,一雙虎目圓睜,滿是不贊同。

“大姐遇到那個混球夠倒黴了,選擇回來住,那是對我們孃家的信任,我和翠萍高興還來不及呢,咋會在外甥女面前翻閒話?”

他眉頭緊皺,又接著道:

“那時候你跟爹要下地幹活,我跟光明是我姐背在背上帶大的,這感情不是虛的,我們咋可能喪良心趕她走?”

“外人就是見我姐離婚了,想看熱鬧才亂嚼舌根子,我跟光明私底下早就說好了,大姐以後就安安心心住在家裡,擺起四個侄子還怕沒人給她養老送終?”

聞言,王惠英心裡的大石頭才算徹底放下來。

他們老兩口有心幫襯女兒,但態度再強硬也還是需要兒子們點頭。

不想逼走女兒,也不能得罪兒媳兒媳婦,這大家長啊,真不是那麼好當的。

實在搞不好,就只有走到分家那一步了。

回到飯桌上,大家都沒有動筷,等著王惠英和林正大入席。

除了池皎皎帶的豬肉和土豆一起紅燒,王惠英還把家裡攢的幾個雞蛋全部拿出來用青椒蒜苗炒了,再配上一大盆豬油渣炒白菜,醬油燉茄子和辣炒酸菜,已經夠得上農村人過年的規格。

池皎皎手裡攢了不少錢票,小日子過得很滋潤,但她不是那種不知柴米油鹽貴的人,這個年代的人普遍都窮,像顧家那般條件算是很不錯的了。

雞蛋這種精貴東西,除了逢年過節,誰家捨得吃啊,也就給孕婦,老人和小孩吃一兩次,一般都是攢著,等達到一定的數量後,去供銷社換錢或者是糧票,外婆拿出來的這幾個雞蛋很可能就是表弟表妹們的書本錢。

幾個表弟表妹眼睛直勾勾盯著碗裡的豬肉和雞蛋,一個勁兒地吸鼻子咽口水,但沒等到外公發話,他們誰也不敢動筷子。

池皎皎看著這一幕,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她在林家待嫁的那三天,把伙食開得很好,幾個表弟表妹臉色肉眼可見地好了,可如今又變成了面黃肌瘦的樣子。

她突然有點理解包子娘進山採草藥賣錢的舉動了。

都是窮鬧的。

“來皎皎,多吃點,外婆看你這次回來又瘦了好多!”

王惠英拿起筷子就給池皎皎夾肉,端起金黃的炒雞蛋往她碗裡撥,然後又給顧錚夾,“孫女婿也吃,多吃點傷好得快。”

“謝謝外婆。”

顧錚動作熟練地將兩人碗裡的肉剔開,瘦肉給池皎皎,自己吃肥肉。

林家人齊刷刷看過來,他才意識到自己的舉動有點過於親暱了,不好意思地解釋:“皎皎在減肥,不吃肥的。”

習慣的力量是可怕的,竟一時半會兒沒改過來。

林杏花和王惠英相視一笑。

難為一個糙老爺們把這種小事放在心上,她們的皎皎啊,算是嫁對人了。

大舅媽牟翠萍沒往豬肉和雞蛋碗裡伸筷子,而是抵著茄子酸菜吃。

她衝著顧錚笑道:“你大哥大嫂結婚好多年了吧,上次吃席我看他們都生兩個娃娃了?”

長輩問話,顧錚放下碗筷點點頭,“姑娘叫二丫,大名顧安晴,小子叫鐵蛋,大名顧安陽。”

牟翠萍誇讚,“到底你們讀過書的,取得名字就是好聽。”

自家婆娘吃著吃著突然搭話,林正大眼皮子一緊,聽見她沒說什麼不該說的,這才放鬆下來,大咧咧笑道:

“咱家幾個小子青川、青江、青河、青峰,姑娘青霜,青雪,我覺得也挺好聽!”

牟翠萍沒有看他,“人家那都是孫子孫女輩的了,能比嗎?”

說著說著嘆了一口氣,“還是親家母有福氣啊,老大老二都娶上媳婦了,孫子孫女也有了,不像我跟你大舅……”

王惠英臉色一變,碗放了下來。

林正大立馬反應過來,桌子下的腳踢了踢牟翠萍,意思讓她閉嘴。

牟翠萍今天不吐不快,哪怕婆婆和男人都攔著她也要說,要是她這個當孃的都不幫著張羅,大兒子青川就只能等著變老光棍了!

“顧錚你說同樣都是二十五歲,你一條腿瘸了都還能娶到皎皎這樣的好姑娘,我們青川也差不到哪裡去啊,林家溝唯一一個把初中唸完的,比他小叔腦瓜子還要靈光,怎麼就娶不上媳婦兒呢?”

聽話要聽音,大舅媽明顯話裡有話,再看包子娘頭都快埋進飯碗裡,池皎皎還有什麼不明白。

大舅媽這是點她們呢,離婚的大姑住回孃家耽擱侄子結婚了。

正要開口,顧錚伸手在她大腿上拍了拍,帶著安撫意味。

“表哥一表人才,可能只是緣分還沒到,我有熟人可以託他們幫忙介紹相看。”

他的語氣神態明明是晚輩的謙遜恭敬,可依舊讓人感到淡淡威壓,不敢同那雙漆黑深沉的鳳眸對視。

牟翠萍訕笑,“介紹就不用了,青川有個女同學,因為家裡有些變故一直拖著沒嫁人,前段時間兩人好上了,也帶回來給我們看過,挺般配的。”

“兩家商量著儘快把事辦了,畢竟他們年紀都不小了,就是……”

“沒啥,皎皎顧錚你們快吃,菜都冷了,別聽你們舅媽唸經。”

林正大出聲打斷,夾了一片肉給牟翠萍,“孩子們專門帶的肉來都堵不住你的嘴!”

老夫老妻的,他不想在飯桌上吼她,話裡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牟翠萍臉色很不好看,夾起那片肉越過大半個桌子放到林杏花碗裡。

“青川娶媳婦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我哪裡有心思吃肉,還是他大姑吃吧!”

這句話就是徹底挑明瞭。

林家只有一排五間土坯房,正中是堂屋,堂屋右邊住著林家二老和林正大一家,左邊是林光明一家和林杏花當姑娘時住的屋子。

頭上另搭了個低矮屋子當廚房,屋後頭對著雞圈用木板隔出一個露天旱廁,下面就是糞池。

這種戶型,在林家溝非常常見。

左邊屋子自林杏花嫁出去後,便一直空閒著,沒出池家那檔子事前,家裡一直是打算把它收拾出來給林青川當婚房的。

有這個作為過渡拖幾年,家裡也能攢點錢再修兩間給另外幾個孫子。

可在這個檔口,只有一個女兒的林杏花離婚了,準備在孃家長住,這就起了衝突。

林杏花面露愧疚地放下碗,低頭含胸,手指不安地扣著手掌心。

她真是個沒用的人,婆家嫌棄,回孃家也過不好,還讓女兒女婿知道了,這下恐怕又要給他們添麻煩。

村裡人說得對,她活著就是個累贅,拖累孃家和女兒。

還有當年那件事,一直跟把匕首似的懸在頭頂上。

要是她不在了,侄子就可以用她的那間屋娶媳婦,爹孃也不會再被人指指點點。

還有皎皎,她最重要的乖乖女兒,甩掉一個有汙點的娘,以後的日子一定會過得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