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雲棠沒有立刻回答他的話,在沈硯的對面坐下,見他打亂了方才的棋局,此時正在挑著黑子裝到松木製成的罐子裡面。

她見狀也抬手把上面的白子裝進了身邊的罐子裡,而後才看向沈硯:“聽說郎君棋藝高超,京中少有人是郎君的對手,我棋藝不精,望郎君手下留情。”

曾經她聽說過沈硯的棋藝厲害之處,就連同大晉中有名的棋聖對弈,也能殺得有來有回,那個時候他才二十歲,已然是難有敵手。

京中的貴女雖然自小就要學習琴棋書畫,但是側重的地方在琴和書上面,她從未聽說過眾多貴女之中有哪一位小姐的棋藝了得。

她自己也不例外,更因為她貪玩的性格,導致琴棋書畫樣樣不通,即便她小時候經常被祖父硬拉著一起下棋,但棋藝依舊是差得不行。

棋子全部都收拾好了,沈硯看了她一眼,見她面色平常,以為她說的話是自謙,畢竟她祖父宋太傅的棋藝可是就連聖上都稱讚過的。

但是很快他就發現他錯了。

只見宋雲棠手執著一枚白色的棋子,一張小臉糾結在了一起,像是在想著該下那一步。

他還是第一次同姑娘家下棋,且對方的棋藝也實在是差到了極點,與他對弈的人要麼是奇招詭譎,要麼是出招出其不意的。

唯有宋雲棠是唯一一個每一步都在送的,如果不是她這幅冥思苦想的樣子,他都要懷疑她是故意的。

雙手放在膝上,他的右手還執著一枚黑子,耐心等著宋雲棠的下一步,其實勝負已經分出來了,她下一步棋不管下在哪裡,都是輸。

良久,宋雲棠終於動了,只見她把白子放在了棋盤的一角,可是還未等沈硯動作,她又重新拿了起來,皺眉道:“等等,我不下這裡。”

聞言沈硯眉梢微挑,這還是他第一次遇到悔棋的情況,心裡突然有些後悔問她會不會下棋,只是人已經坐在了對面,且對方還是自己的新婚妻子,他只好由著對方作弊。

父親從前總跟他說,下棋的時候最能看出一個人的心性,他便心血來潮,想要透過與宋雲棠對弈來試探她的深淺,然而什麼都沒有看出來,只知道對方是個下棋喜歡耍賴的。

很快宋雲棠又重新找了個位置放下白子,這一回她臉上有了歡喜的神色,以為自己這一步棋走得很好。

沈硯執著黑子落在了宋雲棠漏洞百出的棋局裡,一下就分出了勝負。

“你輸了。”

“不是說了讓郎君手下留情嗎!”

宋雲棠不高興了,她撅著一張淺粉色的唇,面上露出一點怒意,這才下了一柱香不到的時間,她就已經敗了下來了,從前她跟祖父下的時候可是有來有回的。

少女一張芙蓉面上有些微惱,似乎對身前男子的所作所為生氣,可因為她身上有少女獨特的嬌憨,即使是生氣也讓人看著覺得可愛,忍不住想要繼續欺負她。

沈硯身形一滯,被自己心中生出的這個想法給驚到了。

他見宋雲棠低頭撿著棋盤上的白子,嘴裡還說著要再來一盤。

“剛才那把不算,咱們再來一局,下一局我一定能贏你!”

這分明是被激起了勝負欲。

他不禁失笑。

這一聲淺笑引得宋雲棠抬頭看了過去,她歪頭對上那雙笑眸,並沒有自己的不自量力而感到不好意思,反而不解地問他:“郎君笑什麼,是覺得我在誇大其詞嗎?”

這副模樣是真的沒有認清自己的水平,以她的水平,恐怕青堰在她跟前都是高手。

沈硯輕咳一聲,臉上還有殘留著一絲笑意:“夫人的棋藝自成一派。”

這話說得倒是真心,畢竟能把棋下得漏洞百出,恐怕對方贏不了自己的,這麼多年來,他只遇到宋雲棠這一個。

這京中怕是難找到第二個她這樣的。

宋雲棠不知道沈硯心裡的真實想法,只得意地微微揚起精緻的下巴,嘴裡輕輕哼了一聲,綿軟的聲音也跟著高了一個調:“那是自然,我從前同祖父下棋的時候,祖父都誇我下得好。”

她這副模樣換作是別人,沈硯可能覺得嬌柔做作,可是她生得好看,所以做起這樣的表情也可憐可愛,並未讓人看著不舒服。

沈硯輕笑一聲,順著她的話違心道:“宋太傅教出來的,定然不會太差。”

早就知道在宋府的時候,府上的兩位老人家很喜歡宋雲棠,所以對她極為寵愛,不然他也不會聽見她身邊伺候她的兩個丫鬟,在私下裡偷偷喊她小祖宗。

大約宋太傅與他這寶貝孫女下棋的時候,都在絞盡腦汁想著怎麼哄她開心吧?

那他要不要也讓她贏一局?

這樣想著,接下來的一局他果真沒有認真下,故意給她餵了不少棋。

“我贏了!”

對面的少女方才在上一局的時候一直都繃著一張臉,這回讓她贏了,她臉上便也露出了笑容,看著她的笑,他才知道為何詩中會寫芙蓉不及美人妝。

沈硯一邊收了棋盤上的黑子,一邊問她:“還要繼續嗎?”

心想原來她這麼好哄,一開始沈硯還是不知道該怎麼與這位只比沈薔年長兩歲的妻子相處,現在他倒是摸出一點她的性子,便打算將她當做妹妹一般相處。

宋雲棠收起臉上的笑,她知道自己能贏多半是沈硯讓了棋,以他的品性來看,如果繼續下的話,大概他會一直給她讓棋。

這樣多沒意思,能贏一把就夠了,宋雲棠很懂得知足。

她搖了搖頭,珠釵上的珍珠流蘇也隨著輕輕搖晃,看起來很是俏皮,她雙手撐著臉頰,一副意興闌珊:“不玩了,郎君不是說有事要外出,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倒是沒想到宋雲棠會問他這事,沈硯手下的動作頓了一下,接著溫聲回她:“翰林院那邊出了點事情,所以我回去了一趟,後來翰林學士解決了,所以便放了我回來。”

宋雲棠不知道他一個六品的翰林院編修這麼重要,但也沒有要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意思,她一雙眸子打量了一番沈硯,突然想起進來亭子的目的。

她一直盯著自己看,目光實在是太過炙熱,沈硯把最後一枚黑子放進罐子裡,忍不住問道:“可是有什麼事情?”

支支吾吾了半天,她往亭子外瞟了一眼,見沁雪和晴雨二人站的地方應該是聽不見他們二人的說話,她只好豁出去了,對著沈硯道:“郎君可否在房中見過一本書?封面沒有寫字,藍皮的......”

一時沒有反應她說的是什麼,沈硯下意識回她:“沒有,裡面寫的什麼,我替你找找。”

又是這個問題,宋雲棠憋紅了一張臉,在實話實說和放棄之間糾結了一番。

“嗯?”

等了許久不見對方回答,沈硯抬頭望向她,見她雙頰染上了薄紅,一副委屈的神色,他這才反應過來,她說的那本書正躺在他的書房中。

抿了抿唇,最後宋雲棠還是選擇了臉面:“沒什麼,郎君沒看見就算了。”

就當它蒸發了吧,以後要是誰找到了她打死也不會說是她的!

少女面子薄,如果同她說書在他那裡,不知道會不會因此惱羞成怒,他只好道:“我不曾看見你說的那本書,若是很重要的書,我讓青堰一起幫忙找找看。”

一聽他說要幫忙找書,宋雲棠立刻心中警鈴大作,頓時像是一隻炸毛的貓,大聲道:“不用!怎麼可以麻煩郎君,那書也不是那麼重要,沒了就沒了。”

本來這書就是私下裡偷偷看的,這樣興師動眾的找,沒找到還好,要是真找到了,那她的老臉還往哪擱?

不知為何,見著她這幅樣子,沈硯心裡突然像是被什麼東西撓了一下,有些癢癢的,忍不住想要逗她。

但是他也知道她是個吃軟不吃硬的性子,如果惹急了她,不知道會氣成什麼樣,說不定還會鬧上一鬧。

心中生出逗弄的心思歇了一半,又想起蕭淮提醒他的話到底還是沒有忘記,他收起了那點心思,只點頭:“如果有需要我幫忙的時候,儘管說。”

在沈硯這裡沒有問到避火圖的下落,宋雲棠也不好繼續追問,想起明日是回門的日子,她倒是提起正事來:“明日是回門的日子,又正逢我祖母七十壽辰,郎君可有準備什麼樣的禮?”

沈硯有些意外,她這分明是同他商量的語氣,只好道:“祖母留下了一卷前朝無相寺主持空明大師手抄的經書,老祖宗信佛,大約會喜歡這個。”

這禮物讓宋雲棠出乎意外,因著沈家的情況,而且沈硯在朝中也只是一個六品小官,俸祿自是不多,本想著實在不行她就從自己的嫁妝中挑一件。

沒想到沈硯有祖母一直尋找的空明大師的手抄經書,祖母見了定會歡喜,宋雲棠一高興,帶著撒嬌的嗓音脫口而出:“夫君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