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東來村離開,薛鏡辭一路御劍西行。

長劍升空極快,東來村很快化為芝麻大的黑點。

系統趴在劍上俯瞰蒼茫山雪,直到東來村徹底看不清了,才戀戀不捨地收回視線。

這半個月來日子安逸閒適,肚子都吃圓了一圈,真要分離還頗有些不捨。

“宿主,我們接下來去哪裡啊?”

系統見薛鏡辭獨自坐在劍上,周身縈繞著孤寂氣息,忍不住仰頭喵喵道。

“回渝城。”

薛鏡辭低頭看去,明明剛用過潔淨術的乾淨衣裳,卻又沾上了幾根貓毛。

他站起身往劍尖走去,悄悄離系統遠了些。

長劍風馳電掣,越往西去,沿途的修道者也漸漸多了起來。不知飛了多久,一道巨型禁制攔住了所有修士,逼得他們落地步行。

溫家屬地,禁御劍。

溫家修紅塵道,是上古修道世家,與凡人共居,因此主城布了禁制,不許修士御器飛行。

薛鏡辭御劍緩緩落下,看到系統爪子陷進了泥土裡,迅速收回了想去抱起貓咪的手,便聽不遠處傳來繁雜聲響。

渝城永遠是個熱鬧的地方。

這裡多險峻山峰,即便在城中行走,也總要爬坡上坎,許多凡人便以替人挑貨謀生。

此刻,城外幾個壯碩漢子赤著胳膊,正靠近篝火飲酒。

烈酒飲下,再一張口便呵出白霧般的熱氣,讓人遠遠看著就忘卻了茫茫風雪的冷。

見到有修道者自結界處落下,那些人早就習以為常,爭著站起來要幫忙挑貨物。

修道者雖有儲物袋,但不能裝活物。這些修士靠獵殺妖獸賺取靈石,新鮮的價格更高,但難免汙濁,便很願意花點銀錢,找人幫忙運進城中坊市。

薛鏡辭慢了一步,幾個壯漢很快尋到了生意,只剩下那個少年無人問津。

“就你這身板,還想抗妖獸,去去,一邊兒玩泥巴去。”

“仙長,我真的抗得動!我很便宜!”

聽到便宜,薛鏡辭耳朵動了動,拎起系統朝孩子走去。

“抱這隻髒貓,要多少銀錢?”

系統抬頭不滿地喵喵叫,但要它自己走山路的確太為難,於是兩眼一閉,不吭聲了。

少年看著貓,磕磕巴巴地報了個低價,薛鏡辭付了銀錢。

兩人腳程快,自山口到城內,不過半個時辰。

少年不敢多問去哪,就只抱著貓乖乖跟著,直到薛鏡辭走到華裳閣前,才問:“仙長來買法衣嗎?”

薛鏡辭點點頭,徑直走了進去。

城內製作法衣的店鋪有四家,最大的就是這家,在修士中頗有名氣,無論用料還是裁剪皆是頂好。

薛鏡辭這人看著無慾無求,實際上卻愛俏,就是初來乍到窮苦之時,也要定期來華裳閣買衣裳。

他一進門,視線就落在了正中的紅色法衣上。

正道修士的法衣大多顏色樸素,紅色過於招搖穠豔,頗為少見,但面前這件,衣緣袖緣為金,倒有些烈火熔金之感。

薛鏡辭想到去了上界要見徒弟,總不能空著手,該有些像樣的東西,便叫掌櫃拿了這件法衣。

掌櫃見薛鏡辭不還價,面上笑容更熱絡了:“客官且隨我去一旁量體,以便調整法衣尺寸。”

薛鏡辭微搖搖頭,淺笑說:“是要送人,他身形與我相似……”

話說一半,他微頓了頓:“算了,還是改大些吧。”

六年未見,他那徒弟應該不是舊時身形,大了些倒也好改。

“好說,好說。”

解決了禮物的事,薛鏡辭心底鬆了口氣,便去挑選自己的法衣。

一連三月都住在村莊裡,衣裳好些都舊了。

於是他挑選了許久才滿意,讓店家在上面多加幾道除塵、避水、防風的咒符。

約定了明日來取,薛鏡辭又去坊市買了丹藥、符籙和一眾渡劫所需之物,這才告別了挑貨的少年,順手買下他的竹簍。

系統被少年抱在懷裡,一派悠閒,見他又往城中掌管土地宅契的官邸走去,慌忙問道:“宿主,你是要賣了宅邸嗎?”

見薛鏡辭點頭,系統惋惜道:“也是,應該不會再回來了。”

剛來這世界時,薛鏡辭身無分文,時常借住在破廟。直到在這裡定居,才算有了個落腳之處。

家裡小至鍋碗瓢盆,大至傢俱陳設,都是宿主一點點添置出來的,就這麼賣了,著實有點可惜。

薛鏡辭卻沒什麼傷感,反而難得有些高興,沒想到這屋子升值這麼多。

“仙長不知,明年又到了五年一次,上界仙人下凡挑選弟子的時候。除了京城,便數渝城來的宗門最多。眼下來此地等候的少年修士絡繹不絕,可謂一屋難求啊!”

薛鏡辭心中高興,將賣房的牌子掛上去,便帶著少年回了住處。

山城彎彎繞繞,不僅要看東西南北,還要分上下,薛鏡辭的住處並不算大,卻也是個漂亮宅邸,只是地勢偏頗,左鄰右舍少了些人氣。

但也並不算難找。

隔著牆頭,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結滿紅果的老柿子樹。

薛鏡辭叫少年將貓放下,便叫人回了。

他剛一進家門,不遠處的劉大爺就跟過來問詢,薛鏡辭一走就是幾個月,便是這些鄰居幫忙照看院子,見有人來,於是又翻出些別處的特產做答謝。

劉大爺推辭幾聲,便也笑呵呵地收下了,問道:“這次回來住多久?妞崽這兩天定了親事,等明年過了春,就要嫁人了。”

薛鏡辭煮了熱茶,手上的動作頓了頓,道:“就要走了,院子已經掛到了交易所,應該是不回來了。”

劉大爺也跟著愣了愣,良久才想到什麼,問說:“這次可以去上面,找小謝了?”

薛鏡辭點頭:“是可以了。”

“好,好事情!都過了這麼久,你也該去找他。”

劉大爺喝了他的茶水,嘴上說著好,眼圈卻有點泛紅。

他知道這些修行之人,與他們並不一樣。

薛鏡辭初來買了院子的時候,他家孫女也才六七歲,轉眼過了十幾年,眼看著小姑娘都要嫁人了,眼前的人卻仍舊是從前的模樣,沒有絲毫變化。

臨走前,薛鏡辭又將他叫住,從儲物袋裡翻出漂亮的玉墜子遞過去,道:“婚事趕不上了,這是送給妞崽的,祝她以後一直平安快樂。”

劉大爺抹了眼淚,收了東西道謝才走,十年前還精神抖擻的人,如今已經彎了背脊,要靠著柺杖才走得穩當。

待他的身影消失,唯留薛鏡辭與那顆柿子樹在原地。

薛鏡辭收回了目光,開始收拾起屋子裡的東西。

值錢的放進儲物袋,漂亮的放進儲物袋,而謝爭的東西也要收拾好,全都裝進儲物袋。

這宅子不大,總共就兩間屋子,一間是他的,另一間是他徒弟謝爭的。

十年前,他按照系統任務的指引,尋到了謝爭做徒弟,兢兢業業地做主線任務,培養出優秀的弟子。

彼時的謝爭正跌入人生低谷,昔日春風得意的狀元初入官場,得罪了權貴流放,斷手斷腳地在苦寒之地乞討維生。

薛鏡辭就是這時出現,將人帶回了家裡,收做弟子,治好了他的傷患,又教他修行入道。

師徒二人在這小宅子裡住下,偶爾出門歷練,轉眼就是四年多。

直到謝爭得到了機緣,被貴人帶去了上界,一去就是六年。

而上界卻是大宗門才能去的地方,如薛鏡辭這般微寒的散修,連天門陣法都越不過,唯有渡過金丹之劫,才有資格跨過天門陣。

如今眼看他要化成金丹,終於能去上界尋謝爭,繼續做任務了。

說不高興是假的,謝爭是薛鏡辭第一個徒弟,從引氣入體到一招一式,都是他親自教導。

謝爭又有狀元之才,兩人亦師亦友,相處的十分融洽。

許久不見,薛鏡辭嘴上不說,心裡還是惦記,謝爭房間裡的東西仍然是六年前的樣子,分毫未變。

有木雕,有畫冊,有詩文……

薛鏡辭捨不得丟掉,索性全收起來,儲物袋很快就滿了。

他糾結許久,從裡面取出了自己東西捨棄,這才勉強騰出些位置。

而那些被捨棄的東西也沒浪費,薛鏡辭只輕輕一碰,便見那些東西像是被吸走了所有靈氣。

從鮮活的模樣到乾枯縮水,最後手指微點,便化成了灰燼。

凡人自是沒有這樣的能耐。

可薛鏡辭是異世之人,有著吞噬萬物的饕餮血統。

系統慌忙提醒:“不要貪吃,你的力量還被鎖定,胡亂用會被髮黃牌的。”

薛鏡辭只能收回手,腦海裡品味了下剛剛吸收的味道。

不給吃算了,反正又不好吃。

直到黃昏,他才吐出口氣站起身,終於算是收拾好了院子,揉了揉肚子,決定臨走前再去望天樓大吃一頓。

大約是血統作祟,薛鏡辭天生就是個饞嘴的,這些日子在東來村苦了嘴巴,回來頭一天就要全補回來。

然而等到了望天樓嚐到了心心念唸的招牌蹄花,卻是皺著眉不怎麼動筷子。

系統是吃不出好壞的,叼著小黃魚問:“你不是最喜歡他家的蹄花了,怎麼不吃?”

薛鏡辭不滿地與蹲在旁邊的小貓說:“難吃。”

旁邊的客人聽見,誇他舌頭靈,舉著酒杯道:“仙長有所不知,兩個月前這望天樓的王廚子回了鄉,如今這個不太行,只味道學成了七八份,到底不如從前了。”

那人搖頭晃腦的感嘆,薛鏡辭心說可惜,筷子戳著碗裡的蹄花,怎麼也不肯再吃了。

系統小聲吐槽說他嘴刁。

待幾日後房子賣了出去,薛鏡辭換上新法袍,出城御劍飛回渡劫之地。

他體內靈氣轟鳴顫動,天際間烏雲重攏,絳紫色的雷電如蛛網密佈,卻又被一股力量攔住。

舊事重演,天道仍被天門陣法阻隔。

薛鏡辭腦中想起先前河妖發誓的模樣,舉起右手淡淡道:“我今日對天發誓,此番渡劫必不出劍。”

系統愣住,怪叫起來:“你胡說什麼呢!”

說完將劍收回劍鞘,見長劍嗡嗡不願進入,他安撫地拍了拍,繼續道:

“如違此誓,天打雷劈。”

此話一落,蒼茫道意瞬間罩定了他所在之地。

薛鏡辭似有所感,知曉天道終是感應到了他的存在。

薛鏡辭發完誓言後,仰頭看向天門陣法,重新將劍從劍鞘中抽了出來。

——轟隆隆。

天門陣法劇烈顫動,最後終究攔不住那狂湧而下的雷劫之力。

系統終於慢半拍的明白了什麼,這人竟然想以違誓之雷引來金丹雷劫!

如今兩道雷劫相隨而來,天地震怒,整隻貓瞬間都消失不見,只留下喵喵地聲音迴盪。

“薛鏡辭,你這是玩命!”

薛鏡辭仰頭看著天雷,心說果然可以,接著不再多想,專注地抓緊了劍迎雷而上。

縱有天門陣法相隔,他終於等到了自己的金丹雷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