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三、四……二十三、二十四。

踏上最後一級臺階,查爾斯伯爵掏出懷錶,搖了搖頭。

“竟然早到了好幾分鐘!”

他抬起頭,晨曦下的教堂披著一層淡淡的光輝。

……

古老的聖索利教堂,做為埃索的圖騰,不知何時就已矗立在此。

傳說中,黑暗之神霍爾德爾為了懲罰埃索國王,立下天譴,命黑暗騎士焚燬教堂。

大火燒起時,聖索利鍾忽然自鳴,一條大河從天而降撲滅大火,而後昂頭北上直奔黑暗神殿。

此後,黑暗之神銷聲匿跡,所謂的天譴風流雲散。

誰也不明白,難道……天外有天?

……

伯爵從不信這些,但依然對聖索利鍾心懷崇敬。因為他相信,傑出的作品奪天地造化之功,必有靈性。

自詡無所不知的他,始終不懂,為何如此簡單的構造卻是無比精準。

也許是求知慾,也許是對建造之人的神往,每天清晨六點都會不由自主的來到這裡。

這個習慣已經保持了幾年,誤差從沒超過一分鐘。事實上,除非路上遇到特殊情況,誤差甚至以幾秒來計算。

在這個國家,沒有什麼人和事可以改變他的節奏,包括他那個準大舅子--國王西斯三世。

也真是怪,王國最聰明的女人居然有個這麼愚蠢的哥哥。做為一國之主,幾乎不幹正事,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

……

伯爵仰望聖索利鍾,出了會兒神,又掏出懷錶……閉上眼,等待六點的鐘聲。

五秒鐘後,沒有聽到預計的鐘聲。

……我的表錯了?還是……

二十四秒後,鐘聲響起。

伯爵守時近於偏執,自己的表絕不會錯,這個國家最精準的計時工具就是這兩件了,如果選擇,他寧願相信自己的懷錶。

但是,代表國家時間的聖索利鍾……會錯?

這在常人看來無傷大雅的事,對伯爵來說簡直無法忍受。

做為這個國家的第一智者,怎麼能允許標準時間出錯?

“看來,要和那個比國王還蠢的紅衣主教好好談談了!”

……

回家路上會經過一個集市,伯爵返回時經常繞過去逛逛,他喜歡和這些平民聊天,以此來感知這個國家的真實。

他深深知道,只有平民感覺幸福,這個國家才會有力量。

看著集市上人們的笑臉,伯爵心情逐漸好了起來。

集市上並不全是平民,也有一些沒落的貴族來此閒逛,偶爾碰到也會聊幾句。

集市上的人大多沒有懷錶,伯爵好容易問到幾個,也都比他慢了二三十秒,他也不以為意,畢竟尋常人的表或快或慢也是常事。

又走了一會兒,還真碰到幾個相識的,幾人就結伴邊聊邊走。

他有心和幾人對對時間,想想這幾個紈絝子弟毫無時間觀念,也就作罷。

期間,伯爵說起聖索利鍾晚點的事,不免又發了幾句牢騷。

幾個沒落貴族陪笑勸解,卻也不以為然。

正走著,一個鄉下少年怯怯的來到他們近前打問時間。

一人看了看懷錶說:“六點半”。

伯爵也掏出懷錶,立刻不悅道:“明明過了將近半分鐘,為什麼不能精確告訴對方時間。

那人臉一紅,有些尷尬道:“我的表確實六點半整啊”。

伯爵也覺得有些小題大做歉然道:“都是被剛才事氣的,您別介意,是你的表不準了”。

“不可能!沒遇見您之前,我們幾個還對過時間”。

另外幾人都出聲附和。

“不會你們的表都不對吧?”伯爵笑道。

其中一人說:“不會的,昨天宮廷宴會我負責流程計時,和國王的懷錶對過時間”。

“哦?國王的懷錶應該不會錯。嗯……這可有點邪門,難道真是我的錯了嗎?”

一種莫名的擔心,在伯爵心底隱隱升起。

……

兩個月前,一次盛大的宮廷聚會。

應國王要求各色名流攜家眷而至,以埃索習俗,訂婚即可同住,伯爵和長公主法斯莉婭當然不能缺席。

席間,各種歌功頌德、相互吹捧,讓伯爵如坐針氈。尤其看到國王自命風雅處處賣弄,卻博得滿堂彩聲,只能一言不發悶頭大吃大喝。

為了表現自己的謙虛和平易近人,國王開始到處敬酒,一會兒來到伯爵面前。

“親愛的查爾斯!值此重大時刻,做為國家最聰明的人,你怎麼就知道吃,不說點什麼呢?”

“什麼!重大時刻?是地震了嗎?還是我們的國家被入侵了?”伯爵故作驚訝。

國王瞪了他一眼。

伯爵恍然大悟:“噢,是偉大的國王與民同樂啊!嗯,要說兩句,必須說幾句。”

他舉起酒杯,恭敬的說道:“尊敬的國王陛下,您學識淵博,英明睿智,我哪能及得上您萬一啊!”

國王臉現笑意:“查爾斯太謙虛了,你可是公認的無所不知啊,和你比起來,我還是有點差距啊。”

“怎麼會呢?您日理萬機,不過……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我充其量……也就是在陛下偶爾疏忽時,做一個小小補充啊!”伯爵真誠的說道。

呵呵呵……國王的笑意更濃。

“不過……”伯爵話鋒一轉,“可以這麼說,陛下加上我的補充,世界上的事真的就無所不知了”。

國王的眼睛愈發明亮。

伯爵接著道:“可以確信的是,陛下無所不知,只差一件事,而我就知道一件事。”

“哦!”

“您很能搞笑噢!”

哈哈哈哈……

頓時鬨堂大笑,國王尷尬的訕笑幾聲,假裝大度的連誇伯爵幽默,走向下一桌。

依照慣例,這種大型宮宴分為外宴內宴,內宴都是一些重量級人物才有資格參加。

外宴結束後,伯爵找了個藉口開溜,法斯莉婭也要一起走,被他攔住。

調侃完國王,倆人吃飽就跑,過分了!總得留一個吧。

很快,大部分人都走了,只剩下王室成員和一些親信重臣。

西斯三世當著好多外臣不好失了風度,憋了一肚子氣。現在都是近臣,再也裝不下去。

衝著法斯莉婭罵道:“這個混蛋,仗著你的面子簡直無法無天,真氣死我了!尖酸刻薄的傢伙,要不是內務外交還需要他幹活,早讓他滾蛋了……不!絞死他!”

國王咬著牙運了會兒氣:“不行,給我弄過這麼多次難堪,非得出了這口惡氣不可。你們趕快給我想個辦法讓他出個醜。”

伯爵屢次讓國王難堪,法斯莉婭一直忐忑不安,可兩頭惹不起,也一直處於兩難。

只是積怨越積越深,雖是自己的親哥哥,但畢竟王權不可侵犯,恐怕遲早要釀成殺身大禍,藉此機會讓國王消除怨氣,也是個好事。

想到這裡,她首先表態要全力配合,一定給國王出了這口惡氣。

王公近臣一看法斯莉婭都帶頭支援,自然看熱鬧不怕事大,紛紛出謀劃策,極盡使伯爵出糗之良謀。可想來想去一想到伯爵的睿智機敏,又都像洩了氣的皮球一樣,連連搖頭說難如登天。

西斯三世看眾人都想不出什麼好辦法,氣的一咬牙大聲說道:“我以國王的名義宣佈:誰要能讓我看一次查爾斯笑話,我王冠上的這顆夜明珠就是他的”。

此言一出,眾皆譁然,這顆夜明珠,換一個城邦也是綽綽有餘啊!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於是不管可不可行,紛紛獻言獻策。

……

伯爵堅信,自己的懷錶絕不會錯。

可要說別人全部錯了,卻也不大可能。於是把各種可能在心裡仔細梳理,卻始終捋不出頭緒。

也許就是巧合,可聖索利鍾又怎麼解釋?……

第二天清晨,他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鐘聲依舊在二十四秒後響起。

看來,是他的表錯了。

伯爵不是個迂腐執拗的人,儘管存在疑慮,也果斷把自己的表調慢了二十四秒。

第三天,依舊。

伯爵忽然感到一陣眩暈……

二十四秒,二十四秒,十天過去了,換過幾塊表,還是如此。

伯爵傻了,他第一次感到智者的悲哀。

一件事如若他不能解釋,還有誰可以?

孤獨。

……

就在伯爵為這件事頭疼時,又遇到了一件怪事。

伯爵以幽默睿智、博古通今而聞名於世。

常有王公貴族甚至周邊鄰國的達官貴人慕名來訪。當然,絕大多數是遇到難題,來求教於他。

這天,伯爵正在書房翻閱書籍,忽然僕人來報:特斯維爾王子梅利瑟來訪。

唉!王子屈尊造訪,看來又要給我出個難題了!

他苦笑著站起身,走到書房外迎候。

“尊貴的查爾斯爵士,見到您很榮幸。”

梅利瑟儘管貴為王儲,但一見到伯爵依然很客氣的行禮,只是滿臉的崇敬,掩飾不住眼底深處的焦慮。

伯爵還禮,微笑著但開門見山:“有什麼我可以效勞的請王子直接吩咐。”

“感謝您的慷慨與直率,那我就直說了……”梅利瑟見伯爵快人快語,也省卻了繁文縟節。

困擾梅利瑟的是一個不斷重複的夢。

夢裡,他在原始森林裡狩獵,遇到十二隻巨大的蚊子,經過殊死搏鬥後,被逼迫喝下十二杯鮮血,隨後,眼看著自己的身體裂成十二份。

連續十天從不間斷,每天他都在自己的慘叫中驚醒,幾近崩潰。

找了許多名醫及高明之士都束手無策,無奈只能來求教伯爵。

伯爵聽罷沉思良久,他從不信玄幻,只信科學。夢境是現實的對映,連續做同樣的夢,應該是入夢前做了相同的事。

他仔細詢問梅利瑟的生活起居,做這個怪夢前後的變化,以及遇到過什麼特殊的事?甚至看過聽過什麼故事?

可惜,得到的答案是生活起居並無二致,近年來,只是勤修政事,每天都是一成不變的固定流程,連王宮都沒出過。

伯爵想了想又問道:“最近晚餐吃過什麼特殊食物?是否飲酒?”

“嗯……沒什麼特殊食物,不過晚餐後我都會喝上一杯,這樣會很好的幫助睡眠,不過這種習慣已有幾年了,應該沒有關係吧?”

伯爵低頭又沉思了一會兒說道:“是有點怪,這樣吧,你先回去再仔細想想,在適當的時候我會專程造訪,看能發現什麼異常情況”。

梅利瑟連連表示感謝,客氣一番告辭走了。

伯爵並不把梅利瑟的事太放在心上。雖然有些怪異,但他遇到過很多千奇百怪的事,無論多麼玄而又玄的事,到了他面前無不迎刃而解。

何況,他自己就遇到了一件更難以解釋的事。

經過多方查證,還借來國王的懷錶依然是快了那二十四秒。所以可以確信的是:表沒有問題,問題在自己身上。

“難道是生物鐘紊亂,或者是夢遊調快了身邊的懷錶?又或是某種能量場的原因?……”伯爵為自己的胡思亂想不禁苦笑。

恍惚間,一個月過去了,他始終苦思不得其解,人竟略顯消瘦。法斯莉婭看在眼裡,心下格外憐惜卻又無可奈何。

聖人之憂終不是常人能解。

這天,法斯莉婭忽然興沖沖的來到書房。

“親愛的,我雖不能幫你解決難題,但至少可以陪你排遣一下,我們去旅行散散心吧!記得你有個遺憾,從沒去過東方,沒到過一直神往的莫高窟,不如在新年來臨前圓了你這個心願吧?”

法斯莉婭快人快語,見他沒表示反對,雙手一拍:“就這麼定了,我們準備一下,擇日就出發吧”。

伯爵望著興高采烈的法斯莉婭,明白她看自己整天悶悶不樂,疼惜自己。

於是笑著說道:“我是很願意去的,只是我身居要職,不知道你那個寶貝哥哥準不準假?明天我去趟王宮,籌措一下近幾個月的重要事項,看能不能走得開。”

除去那詭異討厭的二十四秒,今天格外順利,就連國王必定要難為他一番的擔心,都是多慮了。這個愚蠢的傢伙竟然也學會幽默了。

“噢!親愛的查爾斯,我真是太捨不得你了,簡直一秒都離不開你,你一定要早早回來啊,三年的假期你看夠不夠!哈哈……”。

伯爵召開了所有重要部門參加的內廷會議,仔細籌劃了未來三個月的大小事務,安排妥當後就準備出發。

可就在出發前一天,梅麗瑟王子的信使忽然帶來一個重要資訊。做怪夢之前,他在王宮古老的酒窖裡曾發現了一罈酒,他懷疑是喝過那壇酒才發生的這種怪事。並請伯爵特斯維爾一行。

無奈伯爵行程已定,出發在即,只好回覆梅利瑟一回來馬上去拜訪。

……

一個多月的路程,枯燥漫長。

馬車的顛簸中,卻體會到了久違的輕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