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七個人一塊搭電梯下了樓。

李佳舒性格外向,話很多,基本上有她在的時候,耳根子都很難清淨。

路上,她一會兒拉著江喬大聊最近熬夜看的臉紅漫畫,一會兒又被嚴序的小動作惹毛,扭打在一塊,嘰嘰喳喳就沒停過。

岑西一個人待慣了,和這幫人又不認識,全程沒參與什麼話題,只安安靜靜地跟在人群最後。

和她一樣的還有周承訣。

他也不是個喜歡集體活動的人。

平時看著脾氣還行,各科老師沒事還總喜歡拿他出來調侃,大多數時候,他都是淡淡地跟著笑,偶爾也會懶洋洋地插科打諢,不過其實相處起來就知道,性子挺冷的,也可能是因為懶得應付太多人際關係,除了從小一塊長大的幾個能成天湊在他身邊,其他的人玩得都不深,進不去他那個朋友圈子。

“前面那麼熱鬧,不去一塊聊?”周承訣忽然不鹹不淡開口。

岑西后知後覺他是在和自己說話,仰頭看他:“不了,都不認識。”

“聊兩句不就認識了?”少年語氣冷冰冰的,“你那天和那誰不是一下就聊起來了……”

“什麼?”岑西沒懂。

“沒什麼。”

岑西悄悄看了看他的臉色,小心翼翼找話題:“那個,檢討我寫完了,你還要嗎?”

周承訣:“這個你倒是記得清楚。”

岑西小聲道:“我記性其實挺好的……”

少年冷嗤一聲,沒再說話。

兩人一路無言地並肩走在最後,周承訣偶爾偏頭垂眸掃她一眼。

女生仍舊穿著那身,在南高球場第一次見到時的衣服,短袖短褲十分寬大,看起來並不合身,顏色雖然是最耐髒的純黑,不過衣領和衣襬處還是刷得有些變形起球,大抵就只有那麼兩套衣服來回換洗。

烈陽曝曬之下,廉價黃色肥皂乾淨的氣味,混雜著周承訣身上清新的橙味沐浴露香,默默飄蕩在兩人之間。

意外地好聞。

後來的很多年,在周承訣的認知裡,那就是夏天的味道,獨屬於他們的,青春的味道。

密室逃脫這兩年被各種綜藝帶的,在學生裡非常流行。

岑西初中時也曾聽同學們討論過,不過從沒機會參與。

AA制,人均至少一百多,對她來說是筆鉅款,消費不起。

並且沒吃過豬肉,還沒看過豬跑。

她家唯一一臺破電視,在父親某次發酒瘋的時候被砸壞了,密室綜藝熱播的那段時間,她也不曾看過,因此她對密室其實沒有什麼瞭解,以為只是普通的解題遊戲。

到了地方,店主按照慣例介紹了一遍基本規則,等人全數進入房間後,燈光瞬間熄滅。

遊戲才剛開始,已經有人被這突如其來的黑暗嚇得尖叫起來,岑西雖沒這麼大反應,但也不自覺後退了兩步。

這一退便撞到了身後的周承訣。

室內一片漆黑,她原本還分不清誰是誰,下一秒,她感覺手臂被人往後拉了一下。

這一拉,方才還只是不小心撞到周承訣跟前,此刻已經完全被他的氣息籠罩。

恐怖音效不斷環繞,情緒向來比較穩定的岑西也有點緊張起來,仰頭尋找他的方向,輕飄飄的音色混雜在一片尖叫中:“怎麼了?”

“別走太靠前。”少年語氣毫無波瀾,“我害怕。”

“?”岑西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

這種沉穩淡定的勁兒,不知道的還以為密室裡的鬼都是他親手殺的呢。

“別怕。”岑西還是安慰了句,“那我陪你吧。”

她也不瞭解周承訣,沒準他這個人害怕的時候就是這樣拽得二五八萬似的也說不準。

不過莫名的,她自己的緊張似乎也得到了緩和。

廣播開始引導遊戲流程。

李佳舒人菜癮大,又怕又愛玩,常常衝在最前,又被各種燈光音效嚇得跑回來找人作伴。

其他幾個也嚇得亂竄,嚴序倒是不怕,但時不時還會故意鬧她,實在信不過,最後她只好盯上全程淡定的岑西,雙手緊緊攥住她纖瘦的胳膊,將人從周承訣身邊搶走,打死沒再鬆開過。

伴隨著此起彼伏的尖叫,幾個人終於走到一個微透著光的門前。

李佳舒想都沒想,立刻把方才找到的鑰匙插上。

鐵門推開的一瞬間,一群人罵罵咧咧。

“臥槽,太突然了,你稍微吱一聲啊,一點準備都沒有。”嚴序下意識用手臂擋著光,但為時已晚,“救命,老子眼睛疼。”

江喬:“我覺得我要瞎了。”

“我哪知道。”李佳舒也沒好到哪去,捂著眼睛嚎,“報警報警!馬上把密室老闆給我抓起來判刑!嚴查他!”

他們在黑暗中耗了二十多分鐘,此刻突然重見光明,實在太過刺眼,一時間根本適應不了。

岑西被李佳舒的話逗得沒忍住笑了聲,笑完才後知後覺,自己的眼睛好像一點事都沒有。

她下意識抬眸,發現那個一直走在最後,全程不怎麼參與的人,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了她前面。

少年身形高大,往她面前一站,直接擋去了大部分光亮。

再走開時,她的眼睛已經能夠適應屋內的光線了。

岑西愣了一瞬,猶豫地伸手扯了下他衣角:“你怎麼,走到前面去了?”

周承訣表情莫名有些不自在,語氣冷冰冰的:“我害怕,不可以?”

岑西忙收回手,小心翼翼道:“可以。”

周承訣答完,視線下移,最後落在她收回的手臂上,眉心微不可查地擰了一瞬。

她剛才被李佳舒死死抓了一路,驚嚇中的人沒什麼分寸,此刻在明亮的光線下,能清晰地看見她纖白的手臂上,被抓出了好幾道紅痕,甚至還有幾個明顯的指甲印。

那頭李佳舒嚷嚷完報警,很快又沉浸到遊戲裡去,翻箱倒櫃找出最後支線任務的六把鑰匙,招呼著大家開始選房間:“每個房間至少一個人,你們自己選一下。”

她說完,看向岑西,笑容狗腿:“嘿嘿小姐姐,你跟我一起。”

岑西知道她不敢一個人,剛想點頭答應,就聽見身後傳來一道微沉的嗓音:“不行,她跟我。”

李佳舒:“?”

江喬:“?”

岑西:“?”

嚴序:“嘖。”

李佳舒當即抱住岑西,生怕周承訣搶似的:“為什麼!”

“因為。”周承訣臉不紅心不跳,“我害怕啊。”

“……?”

江喬聞言,自告奮勇地舉了下手:“那我和你一塊。”

周承訣想都沒想直接拒絕:“你喊起來更嚇人。”

江喬:“……”

李佳舒:“那我也害怕啊。”

經濟基礎決定密室地位,周承訣淡定道:“我加錢,你還有錢嗎?”

她有個屁,剛剛外賣錢還是昨天從嚴序那坑來的。

結果顯而易見。

密室的最後,李佳舒被嚇得雙腿發軟,還得嚴序攙著,但看到岑西淡定地出來,還是忍不住“哼”了聲,放了句自以為最狠的狠話:“小財迷!我絕對不會原諒你,這輩子都不會再和你說話了!”

把嚴序樂得,差點笑背過去:“好好好,大小姐,你有本事先站穩再說話。”

當天晚上,小姨沒再讓岑西幫忙,催她先去洗漱,為隔天的正式開學稍微做做準備。

她仍舊同往常一樣,用肥皂應付著洗了頭和澡,將頭髮擦到半乾後便來到圍牆旁。

不過今天並沒有新的試卷出現,岑西索性將之前十多天的卷子拿出來,想再仔細整理一下錯題和經典題。

梳理了沒多久,樓下小吃店傳來趙一渠熟悉的聲音。

“阿姨,岑西今天不在嗎?”

女人正忙著,一邊炒菜一邊回他:“她明天要開學,我讓她今晚別忙了。”

“噢,我來給她送卷子,班主任讓我幫忙給她的。”

小姨笑笑:“她在樓上呢,要不你上去找找她,麻煩你了啊。”

岑西從圍牆處探出腦袋往下看了眼,並不太想讓他上二樓來,索性自己往樓下走。

走到一樓的時候,碰上正準備上樓梯的趙一渠。

對方忙將手中一大沓厚厚的試卷遞到她面前,笑說:“我才知道原來你和我一個班啊。”

岑西“嗯”了聲:“可能吧,我也不大清楚。”

“今天老師讓我把卷子帶給你我才知道,估計你那加分也算進去了。”

“嗯。”

岑西隨手翻了翻這完全空白的試卷,就聽趙一渠說:“銜接課十四天的卷子都在這了,知道我們寫得有多想哭了吧。”

她淡笑一下:“嗯,謝謝你。”

“沒事,那我先走了啊。”

岑西抱著試卷回到二樓,打算挑出幾張來馬上寫寫,感受感受南高的出題風格,正好今天也沒別的新卷子可刷。

然而她才粗粗掃了兩眼,就覺得題目有些熟悉。

對於寫過的題,岑西基本都有印象,如果二刷過,那就等於刻在腦子裡了。

她忽然想起這些天每晚刷的那些試卷,翻出來快速對了幾份後發現,這些卷子她確實已經做過了。

隔天正式開學。

比起十多天前的冷清,今天一路上全是學生。

那個有過一面之緣的教導主任正拿著個喇叭,單手叉腰站在校門口正中央維持秩序。

路過的狗都要被他訓上兩句。

岑西有些心虛,默默低頭繞開他,按照門牌指示找到班級。

火箭班大多數同學都是從附中初中部直升上來的,原本就認識,少部分其他學校的,也都是透過各種競賽保送過來的尖子,從前在多校聯合集訓班就有不少交集,再加上十四天的銜接課,早已經熟絡地打成一片。

岑西頂著張生面孔進到班裡,一道接一道探究的目光瞬間投向她,多少有些不自在。

岑西今天穿的仍舊是那身純黑短袖。

她夏天總共就那麼一套衣服,夜裡洗了白天穿,好在盛夏悶熱,天台上晾一晚,蒸都能蒸乾。

只不過新生開學雖然還沒統一訂校服,但大多數學生習慣穿從前初中的校服來上課,南嘉整個市的初高中校服都是藍白色,岑西一身黑色短袖混雜在一群藍白色中,還是非常突兀。

她在門前站了沒兩秒,班主任葉娜娜踩著預備鈴風風火火地從她身後進來了。

見到她人,只愣了一下,便立刻問:“岑西是嗎?”

“嗯。”

“暫時只剩下一個位置了,你先將就一下。”班主任一手攬著她肩頭,另一邊手朝教室後方指過去,“來,第二組第三組最後一桌的,幫忙把你們旁邊二點五組那個空桌稍微收拾一下,別把東西放人家抽屜裡,有同學要坐。”

兩個被點名的同學,嚴序和毛林浩聞言,動作整齊劃一地朝班主任葉娜娜敬了個禮,而後異口同聲道:“奴才聽命!尊貴的葉赫那拉女士。”

全班瞬間樂得鬨笑。

葉娜娜送倆人一人一個白眼,也笑了下,沒多說什麼。

火箭班裡的學生個個成績都拿得出手,隨便挑一個都是各科老師忍不住炫耀的臉面,師生之間基本上處成了朋友,氛圍還是比較開明融洽的,像這樣貼臉開大的事也常有,老師對這些小畜生們總是又恨又愛。

總的來說還是愛更多,哪怕平時皮點兒,也沒有誰會真正計較。

南高的座位安排稍微特殊點,桌椅是一人一套的,兩桌拼一起湊成一列算一個組,第一組和第四組正常靠牆,第二組和第三組中間多出一列單桌,橫向來看,一排共有五套桌椅拼在一起,沒有空隔,中間多出的那個單列就是二點五組。

二點五組左右都有人,進出都不太方便,其他組兩週輪換一次位置,二點五組也不參與,一般沒人愛坐,所以往往也只有這一列的座位剩下。

等兩人把那桌椅清出來,葉娜娜輕拍岑西后背,示意她下去,而後便轉身出了教室。

火箭班鬧歸鬧,教學效率還是相當高的。

岑西快速穿過班級,來到二點五組末尾,才剛一坐下,就聽見講臺上傳來數學老師的聲音,一句新開學的寒暄都沒有,直奔主題:“前天最後一張測試卷我改完了,先發下去。”

周承訣和嚴序一路同桌,他向來不喜歡和不熟的坐一塊,所以哪怕每次換到第二組第三組,也都是嚴序挨著二點五組的坐。

後者聞言,正準備轉過身去掏掛在桌側的書包,才猛地注意到,這個穿著黑色短袖的新同學,他好像認識?

他眯著眼再仔細瞧了下,當即轉身拍了拍大概是又被教導主任抓去訓到現在,姍姍來遲的周承訣:“我說……我有了個新同桌。”

周承訣就像沒聽見似的,毫不關心。

嚴序繼續說:“我同桌還是個妹子。”

周承訣仍舊連看都懶得看一眼:“嗯,恭喜。”

嚴序挑了下眉:“我同桌看起來還特眼熟,你確定不看看?”

大早上被訓,周承訣心情本來就不好,這會兒快被他吵死了,不耐煩地往那邊瞥了一眼。

只這一眼,他突然對嚴序剛剛一連好幾個“我、同、桌”三個字,感到格外刺耳。

少年語氣涼涼的:“二點五組,算什麼你同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