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蘇式綠豆湯

陳國華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同時引起宋穗和白澤的注意。

宋穗倏地站直，驚喜道：“我正在愁去哪裡擺攤、攬客，陳爺爺，能請您仔細說一說具體情況嗎？”

門外矮凳處，化為白貓的白澤後腿一蹬，輕輕跳到櫃面上坐好。細長的尾巴在空中甩了兩下，最終軟軟地圈住了兩隻前爪。

陳國華吃完一頓美味午餐，此刻渾身舒暢，一口應下宋穗的請求。

他坐回桌邊，擺出一副說書人的架勢：“咱們老城區周圍的情況，大致是這樣的……”

這裡東靠淮江，西鄰饒海大學老校區，往北三公里以外是高樓矗立的CBD，朝南則是一片片商品房。

憑藉優越的地理位置，老城區有過十數年車水馬龍、人來人往的熱鬧景象，但隨著經濟、科技迅速發展，這片年代久遠、外觀破舊、基礎設施老化的老房子迅速被時代拋棄。

也因此，住在這一帶的居民，多是紮根多年的中老年人，或是手頭拮据的社畜。

陳國華一邊說，一邊用手在空中比畫。

宋穗火速調出電腦上的衛星地圖，以便對方講解。

在一邊安靜聆聽的白澤，偷偷摸摸地挪到能看清電腦螢幕的位置，一雙圓瞳眨也不眨。

陳國華瞥見這幅畫面，不禁樂了：“小宋，你家貓挺聰明，還會看螢幕吶？”

宋穗淡定地打了個哈哈：“小貓小狗之類的寵物，都喜歡新鮮東西。聽網上說，還有不少貓把主人電腦螢幕都咬壞了。”

陳國華點頭：“那你可得注意點。行，我們繼續說老城區的事。”

像西豐街這樣的蕭條老街，在老城區裡一抓一大把，主打一個“破落老街手牽手，你我都是好朋友”的擺爛氛圍。

但……萬事總有例外。

陳國華指向電子地圖的某一處，感慨道：“西豐街在老城區最西邊，離饒海大學更近，而這個離淮江更近的東茂街，也算是如今老城區少有的熱鬧地方。”

片刻前，宋穗搜到過一些關於東茂街的軟文，此時再結合陳國華所說的內容，終於在腦海中拼出東茂街的全貌。

大約三年前，經過承包商統一裝修開發，東茂街吸引了一大批知名連鎖店、私人小眾品牌入駐，重新對外營業。它打著“復古風”的標籤，在各個社交平臺瘋狂營銷，加上靠近地鐵站、沿江公交站的交通便利，一舉成為饒海市小有名氣的網紅打卡地之一。

去年，全國各地掀起擺攤熱，東茂街順勢而為，緊鑼密鼓地開辦東茂市集，再次吸引了一波人流量。

宋穗福至心靈：“陳爺爺你是推薦我們去東茂街擺攤嗎？”

陳國華讚許道：“對，東茂街人多，而小宋你的手藝又好，去這兒肯定能賺錢。”

宋穗有些疑惑，指向地圖上與西豐街相鄰的饒海大學老校區：“那為什麼不考慮去學校呢？”

眾所周知，當代小攤販的一大賺錢秘訣就是——學生、小孩的錢最好賺。

陳國華一聽，卻連連擺手，滿臉寫著不贊同：“不行不行，最近這半年，學校附近抓得越來越嚴。好像是上個月吧？街尾徐老太去那裡賣烤冷麵，當場就被城管給抓住，交了五百塊罰款，才把小車、裝置啥的領回家。”

他頭一抬，艱難思索：“城管說是，要搞什麼文什麼建設的，現在不給亂擺攤兒。”

宋穗立馬懂了：“文明城市建設？”

“對對對，就這個！”陳國華激動地拍桌。

聊到這兒，宋穗哪裡還會不明白，為什麼陳爺爺極力推薦東茂街擺攤？

無非是人家正規唄！

只要交一定的攤位費，辦好證件，就能避免一大堆的煩惱，專業營業即可。除此之外，東茂街離得近，人多熱鬧，方便宋穗將散客引流到西豐街的本店，是價效比最高的擺攤去處。

宋穗感激道：“我明白您的意思了，謝謝指點。今晚我就去東茂街夜市實地考察一下，看看怎麼弄到攤位資格，想想具體賣點什麼吃的。”

說著，她瞅見陳國華杯子裡的飲料即將見底，趕忙起身：“我再給您加點酸梅湯吧！”

陳國華擺手：“不了不了，這個酸梅湯對老頭子我來說偏甜，喝一點還行，喝多了容易血糖高，來點白開水就行。”

宋穗正想去拿水壺，突然記起冰箱裡的飲品，停下腳步，試探著問：“我還做了一些蘇式綠豆湯，但是怕大家不習慣這個味道，就沒做多，也沒寫到選單上。陳爺爺，蘇式綠豆湯不算甜，冰冰涼涼的薄荷味，您想試試嘛？”

陳國華眼睛一亮：“這個好，我好些年沒喝到這玩意了。”

說著，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問：“小宋，你家蘇式綠豆湯怎麼賣呀？”

宋老闆大手一揮，豪氣道：“您今天幫我這麼多，我感激還來不及，綠豆湯就當我請您的。”

末了，她補上一句：“只是這玩意不能喝多，否則容易拉肚。”

陳國華樂得直叫好，翹首以待。

半分鐘後，桌上多出一隻玻璃水壺和數只小碗。

水壺裡盛著無色透明的薄荷水，有大量冰塊飄在最上方，你擠我我擠你，好不熱鬧。小碗裡盛滿各色小料，綠豆、糯米、冬瓜糖、青紅絲、蜜棗、蜜豆、葡萄乾……一眼看去五顏六色的，品種十分豐富。

宋穗問：“陳爺爺，要加點什麼？”

陳國華斟酌道：“就……青紅絲、冬瓜糖、蜜豆、葡萄乾吧。”

“好嘞！”宋穗拿出一個乾淨杯子。

先舀了一勺綠豆和糯米鋪底，再往裡面丟各種小料。直到杯內被堆到半滿，她才舉起大水壺，往杯子裡倒入薄荷冰水。

幾大勺薄荷水衝進杯子裡，各種顏色的小料隨著這股衝勁浮浮沉沉，兩片翠綠的薄荷葉在最上方無比悠閒地打著轉兒。

宋穗將綠豆湯遞過去：“有些冰，您別喝太急。”

陳國華接過杯子，小小地抿上一口。

帶著薄荷香味的冰水一入口，原本因為悶熱天氣而變成漿糊的腦袋瓜子，被那股清涼勁兒一激，立馬清醒許多，甭提有多爽快！

糯米應該是上鍋蒸熟的，吃著很有嚼勁；泡在薄荷水裡粒粒分明的綠豆，原以為是硬的，實際上輕輕一抿就成了沙。

剩下的小料口感也各有千秋，蜜豆甜津津的，葡萄乾越嚼越香……至於那一根根色澤鮮豔的青紅絲，口感軟韌，微微有些甜味，但出乎意料地開胃。

陳國華睜大雙眼：“你這裡頭的青紅絲，味道竟然很好？”

“紅絲買的玫瑰做的，青絲是青杏做的，”宋穗笑著點頭，將其中細節娓娓道來，“青紅絲的味道好不好，看的就是原材料。市面上的青紅絲，大多數是用橘皮做的，成品味道必然不太行。”

她嘿嘿一笑：“我嘛，唯一的喜好就是做飯、吃好吃的，在這方面，是肯定不能將就的。”

宋穗這麼一說，立刻勾起陳國華不好的記憶。

他算是五仁月餅的忠實愛好者，小時候，五仁月餅裡的餡料不知道有多香！

到了現如今，他年紀大了，能買到的都是工業流水線做的劣質五仁，裡頭的青紅絲是越來越難吃，可給老爺子氣壞了。

陳國華笑道：“小宋你這麼用心，飯館的生意遲早有一天會好起來的。”

宋穗喜笑顏開：“借您吉言！”

陳國華喝完綠豆湯，就直接回家了。之後的一整個下午，只有寥寥幾個新客人進店吃飯。

防止食材浪費，宋穗索性把用於開業酬賓的酸梅湯分了分，又挑出一些中式點心，將它們挨家挨戶地送給街坊鄰居，權當打個照面、交個好，以後鄰里間能互相照應。

等到快四五點的時候，宋穗索性把店門一關，帶著白澤直接前往東茂街，準備實地考察一番東茂街以及東茂市集的情況。

白澤直接變回原本模樣，隱身飄在宋穗右側方。雖然它如今只能用擬態，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以他的能力，隱身的時候足以騙過所有人類以及絕大多數妖族。

沿著老城區主路一路東行，漸漸地，路上的行人越來越多。

等到能看見淮江，也就到了東茂街。

正如各大社交媒體所展示的那樣，這兒街道乾淨、建築復古，遊客很多，道路整體呈現“豐”字形。

而東茂集市的各種攤位，就是沿著“豐”字形的道路從街頭一路延伸至街尾。這裡的文創飾品、小吃飲品，所有東西看起來都很精緻，比如雞蛋漢堡、小龍蝦生煎、超長的冰淇淋等等。

宋穗抓著一份章魚小丸子，悄悄躲到沒人的小巷子裡，跟白澤分著吃。

這種“偷偷摸摸”的行為，在來到東茂街之後，已經發生了許多次，當事者雙方都非常熟練。

宋穗嚥下口中食物，問：“你覺得怎麼樣？”

白澤點頭，又搖頭：“第一口是挺香的，但吃多了就覺得太膩。”

宋穗又問：“剛剛的檸檬茶、炸雞、水果糖葫蘆呢？”

白澤搖頭：“差不多吧，除了第二個吃的那家烤豬蹄，其他越吃越覺得一般。”

它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嗯，很多都不如你做的好吃。”

“那肯定，我這手藝槓槓的，”宋穗露出一口大白牙，抬頭看向外面熱熱鬧鬧、燈光溢彩的市集，神色正經許多，“果然，這裡也有網紅商業街的通病。”

好看新穎，方便拍照，但小吃飲品的味道大多一般，價錢卻比平均價格更貴。

偌大的市集逛下來，挑來挑去，包含白澤所說的烤豬蹄小攤在內，只能找出五六家做東西好吃的攤位。

宋穗從街頭走到街尾，蒐羅了一圈餐飲相關的情報，加上市集攤位相關工作人員的聯絡方式後，就直接帶著白澤打道回府。

-

西豐街99號，宋宅。

宋穗洗完澡，一邊癱在客廳的躺椅上，把頭髮吹乾，一邊單手打字，跟聯絡上的工作人員發訊息溝通。

半分鐘後，她放下手機，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當白澤邁著小步從浴室裡鑽出來時，宋穗正捧著《白澤圖》不停翻看。

白澤問：“攤位的事情談妥了？”

宋穗眼神飄到白澤那一身油光順滑的軟毛上，說道：“嗯，下週會有兩個攤位空出來，位置稍微偏僻點，都在東茂街中間地段的右邊小道里。相對地，攤位費便宜兩百，一個月大概要兩千八，他們會提供簡易擺攤桌椅，也會幫忙解決供電問題。”

唉，什麼時候才有機會擼毛呢？

都好幾天了，一點機會都找不到，饞死妖啦！

白澤絲毫沒感覺到危機，沉吟：“費用確實有些貴，中間地段也比較吃虧……”

通常來說，無論遊客從街頭還是街尾進來，一路吃一路逛，等到了中間地段時，一般飽腹感達到最強，關於食物的消費慾則降到最低。

因此，回憶他們今晚實地考察的所見，中間地段的攤位大多是文創飾品，餐飲小攤只佔很少一部分。

宋穗輕鬆道：“有得必有失嘛，這也很正常。我都想好了，既然如此，咱們就賣可以打包帶走的冷盤或者點心，還能省下一大筆費用，不用買冰櫃、鐵板之類的裝置。”

白澤認可地點頭：“出品快、價格不算低，即拿即走，能賺到更多正念。”

宋穗碎碎念：“冷盤麼，可以是滷味鴨貨、沙姜豬手，也可以是檸檬酸辣雞爪、泡椒鳳爪等等。點心就更簡單了，黃米涼糕、綠豆糕、龍酥糖之類的甜點都很適合擺攤。”

話音未落，她突然一改正經的態度，得意洋洋地自誇：“說到底，誰讓我廚藝好、會的菜式又多，可選擇範圍實在太太太大了呢？嚶——真的好難做出選擇哦！”

白澤：“……”

這小妖是真的喜歡時刻見縫插針、拐著彎兒地誇讚她自己。

此等自戀程度，唯有鳳凰能與之一戰！

白澤默默轉移話題：“你怎麼突然拿《白澤圖》出來了？”

宋穗舉起手裡的畫冊：“哦，我就是想看看，一天下來，這圖能有什麼變化，修復多少了。”

雖然飯館第一天營業，招待的客人不多，但她後來給街坊鄰居送了酸梅湯和一些點心，應該……多多少少收回不少正念了吧？

白澤閉眼感應一番，輕輕搖頭：“這些正念和復甦下一位神獸所需的正念相比，還是太少了，我沒有感應到《白澤圖》的變化。”

“果然，修復《白澤圖》並不容易，咱們再接再厲吧。”宋穗心裡早有準備，因此並不覺得氣餒，繼續翻看圖冊。

《白澤圖》認主之後，外表看起來依舊灰撲撲的，但內裡每一頁的畫像都從黑白變為彩色，畫像也稍微精細了……一丟丟。

一頁一頁看過去，宋穗努力分辨每一頁的潦草畫像到底是什麼神獸。

這個會飛的大鳥，渾身羽毛五彩斑斕的，估計是鳳凰。

那頭渾身雪白、頭上長著四隻角的鹿，大概就是傳聞中預示洪水的夫諸。

脖子上長著鬣毛的白尾巴狸貓？嗯，可解憂愁的朏朏沒跑啦！

……

翻著翻著，宋穗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對了，為什麼會叫《白澤圖》，而不是《神獸花名冊》呀？”

白澤跳到躺椅扶手上，蹲坐下來，耐心解釋：“原本確實是一張畫，不過在它晉升神器之後，便具備改變形態的能力。”

它估算了一番這幾天日夜修煉攢的靈力，把右前爪搭到宋穗的手背，溫聲道：“閉眼。”

宋穗聽話照做。

她尚來不及感慨肉墊墊的軟熱，下一秒，就被眼前浮現一幅巨大的畫吸走全部注意力，驚到說不出一個字。

這畫卷長得出奇，一眼竟望不到頭，少說也有千餘米。畫紙泛著淡淡金色流光，紙上用繽紛色彩描繪了一幅奇妙、驚豔的上古時期天地全景。

崇山峻嶺、千萬河流，祥雲漂浮空中，鯉魚躍出水面，巨大的建木鎮在最中央，撐起天地。

窮奇正與混沌打鬥不休，饕餮剛把一座高山啃出個洞；玄武縮在洞穴處打盹，青龍泡在茫茫大海里擊浪，白澤依偎著帝休樹梳毛，鳳凰領著百鳥騰飛於整片天空……神獸零散分佈於山川河海間，萬物生生不息。

明明只是一張畫，宋穗卻彷彿聽見了陣陣清啼，聞見各色靈植散出的異香。

似乎過了許久，又似乎只是一瞬。

宋穗忍不住吸了一口氣，眼前畫卷陡然消失。

耳畔傳來白澤充滿歉意的聲音：“抱歉，我這幾日攢起的靈力不多，只夠支撐《白澤圖》原貌顯露三秒。”

宋穗回過神，笑著說：“沒事，已經足夠看清。我記得，《白澤圖》是你畫的？真的非常好看。”

說完，似乎覺得還不夠，她又強調：“是尤其、極其、特別、無敵、超超超級好看！我沒見過比它更漂亮的畫！”

白澤活了許多年，卻頭一回被人這麼誇，有些不好意思，輕聲道謝。

宋穗眼裡充滿鬥志，亂舞拳頭：“我現在就想把《白澤圖》修完，速度越快越好！”

-

從第二天開始，宋穗在白天經營飯館，同時馬不停蹄地籌備擺攤事宜。跟市集管理人員簽訂合同、補齊所需證件、購買一些必備的器具、練習如何把菜品做得更好吃……

一週的時間轉瞬即逝，不多久就到了第一天擺攤的日子。

宋穗關上店門，雙手握上二手小推車，領著化為白貓的白澤，齊齊望向東方。

東茂街搶客……咳咳咳！

東茂市集擺攤，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