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章 跳喪的,晦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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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舊的窗戶被風吹得吱呀作響.
葉小花輕車熟路地將一塊兒破木條塞到下方,頓時整個房間都安靜下來,只有淅淅瀝瀝的雨聲從窗外飄來。
雨天,是她最不喜歡的雨天.
但小花還是一骨碌從床上爬了起來,開啟雕花木衣櫃翻到最下層,眉頭微皺然後又迅速拿起黑灰色花格襯衣拿出來套在身上,整理好褶皺。
“葉小花,搞快點兒,師傅馬上就要走咯。”羅沐燃穿蓑衣戴斗笠站在吊腳樓下,雨水順著棕葉尖往下淌。
堂屋裡,父親葉顯威、繼母姜玉淑、同父異妹妹葉鳳菲正吃著早飯。
見小花出來眼皮都沒抬一下,小花坐下端起碗就吃起了麵條,筷子懂事地越過盤子裡煎好的三個雞蛋。
“小花,你吃吧。”父親葉顯威將一個雞蛋放在小花的碗裡,姜女士淡淡地聲音傳到耳邊,“你吃你的吧,花娃兒雞蛋過敏你不知道嗎?”
小花將碗中的雞蛋夾起用筷子甩到葉顯威的碗裡,“您多吃點吧,好生兒子。”
生兒子是葉顯威的心病,在農村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而這裡的“後”僅僅指的是兒子。
被戳中痛處的葉顯威果然大發雷霆,一把掌拍在桌子上,碗筷都震跳了一下,“你這個克男的賠錢玩意兒,趕緊死出去把今天的水挑了,莫在這裡礙眼。”
“克男”這兩個字是在八歲時得來的。
那是姜玉淑和她父親結婚第一年,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吃了雞蛋後就全身高熱、起紅疹。
後來請了一個赤腳醫生說她不僅說她蛋白質過敏,還說她命硬克男。
簡單來說,就是因為有她所以葉顯威才一直生不了兒子。
很可笑不是嗎?老爹生不了兒子竟然是因為生了她這個女兒。
更可笑的是葉顯威對此深信不疑,從此對她不冷不熱。
土家族人最愛居住的就是吊腳樓,一樓拿來養牲畜二樓住人,吊腳樓是木質結構,隔音效果幾乎全無。
羅沐燃聽到了葉顯威的聲音,正噠噠噠地往樓上去,姜玉淑尖著聲音。“呸呸呸,一個跳喪的上我們家來幹什麼,晦氣!”
羅沐燃收住了腳,仰著頭瞧著樓上,“小花,你沒事吧,我們該走了。”
葉小花拿了斗笠和蓑衣就往外走,經過姜玉淑的身邊還不忘說一句,“等你死了,我免費給你跳。”
“你個賠錢貨,還咒我死,看我不打死你!”說著便拿起一旁的洗衣槌棒砸過去,葉小花輕車熟路躲開。
順手將掛在一旁的蒸籠布揮了幾下,掩面而泣,“葉姜氏老孺人,生時刻薄惡毒喲,死時必下地獄嗬!”
“看我不砸死你,不挑水,去跳那喪氣玩意兒。”姜玉淑氣的不輕,拿起槌棒就要再砸。
葉小花自然是噠噠噠地閃身拉著羅沐然跑了出去,留下姜玉淑在背後罵罵咧咧,葉小花聽不見就當什麼都沒發生。
雨依舊嘩啦啦地下,小花盡量踮起腳尖。
但沒走出幾步,她就感覺到腳心的襪子已經溼了一片,索性就直接踩著水走,踏踏實實地走,改變不了環境就接受它。
兩人踏水奔跑,腳底水花四濺,遠遠就瞧見師傅黃四正站在村口,身上揹著的是一張牛皮大鼓以及跳喪需要用到的服飾和物品。
“師傅!”
“師傅!”
二人異口同聲,紛紛上前接過黃四手中的東西,黃四將手中的包遞給了羅沐燃。
但卻攔住了小花伸過來的手,花白的眉毛鬍子都帶著笑意,“哪有妹娃兒提這麼重的東西哦,我各人來,拿得動!”
葉小花上前一把就解開了背大鼓的包袱,“那還沒得妹娃兒跳這個耶,莫把我當女娃兒。”
這次的喪事在鄰村,雖說是鄰村但卻要徒步走上兩小時的山路。
由於下雨難走,花費的時間就更多了些,師徒三人沿著蜿蜒的山路整整走了三小時才到。
“跳喪的來了,跳喪的來了,問哈他們。”還不等三人走到主人家,一群人魚湧似的就朝他們跑了過來。
帶頭的是鬍鬚全白的老人,杵著柺杖走在人群中間,“我是這個村的村長,白老頭本來是說今天辦假喪的,但我們到的時候他已經沒氣了,你看這……”
村長的話沒繼續說下去,但常年跳喪的黃四心中明瞭,他們跳喪的,遇見這種無後老人去世大都會幫忙穿衣斂葬。
但眼下這種假喪變真喪的事,黃四也是第一次遇見,心裡還是有些發緊。
所謂假喪就是一些無後老人會在整十大壽時如六十、七十大壽時請上跳撒葉爾嗬的人,叫上親朋好友來奔喪,提前感受熱鬧氛圍。
交代跳喪人死後需要幫忙安排的事項,眼下這白老太爺什麼也沒說就這樣駕鶴西去了,一時間黃四還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燒落氣紙!”黃四拿出黃紙遞給羅沐燃。
轉身瞧了眼村長,“白老太爺還沒對我們交代,我們也就按照流程走,至於墓地選址還有八仙就要靠村長您來張羅人。”
土家族人重喪,卻不以喪為悲,他們認為老人自然去世是件好事是喜喪,需要親朋好友載歌載舞來慶賀。
因此墓地需要請上最好的風水師選址,而八仙指的就是抬棺的八個壯漢。
村裡面的人多少都是沾親帶故的,對於這種事大家都很樂於幫忙,村長更是責無旁貸。
村長一番安排之後,村民們紛紛回家拿來了鍋碗瓢盆、板凳桌子等物品從四面八方匯來,村長卻瞧著葉小花若有所思。
“搞麼子?”葉小花被瞧得有些不自在。
村長面露難色,吧嗒了一口煙桿,“這個白老太爺以前有個女兒,後來得病先去了,他若是能得一個女兒送終……”
“村長,這事女娃兒還是少沾點好,不吉利……”
“我願意,跳喪有什麼不吉利的,熱熱鬧鬧地送人最後一程是大善事大好事,何來不吉利!”小花打斷了師傅和村長的交談,上前便拿起了孝帕紮在頭上。
黃四上前一把扯下,“你這個女娃兒,你以後還要嫁人,你這樣……”
葉小花固執地搶了過來,紮上便朝著白老太爺的房間走去。
不吉利,不就是怕家裡出白事嘛,我家那三個命硬的很不至於,至於嫁人,我壓根兒就沒想過,嫁人去伺候別人那不是自己找罪受嘛。
小花這麼想著,也就這麼說了出來。
正跪在床邊燒紙的羅沐燃聽見,側目瞧著小花,“你伺候死人的,誰敢讓你伺候啊!”
葉小花提手便朝羅沐燃打了過去,“我伺候你!”
“那你要嫁給我咯!”羅沐燃話趕話接上。
葉小花白了他一眼,“姑奶奶我這輩子都不會嫁人的,尤其不嫁給你。”
黃四走進來聽見,用手輕敲了一下小花的頭,“認真點,逝者為大!你也真是沒個女娃兒樣。”
葉小花不再說話,用手將黃紙捻開,一張張扔到搪瓷盆中。
女娃兒樣是什麼樣,安靜聽話?相夫教子?
安靜聽話她不會,若是會,她早就要死在姜玉淑的棍棒之下了。
若是會,也早就死在葉顯威的折磨之下了。
而相夫教子,是她這輩子都不會有的事。
燒完落氣紙,裝斂完畢,奔喪之人已不用通知,大家都已到了白家。
風水師擇出明日便是黃道吉日,今晚就是大夜。
在土家族人的風俗中大夜必須載歌載舞跳到天亮,喪鼓一響,認識的不認識的,願意的都可以到靈堂前跳撒葉爾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