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已經過去好幾個時辰了,怎麼傳都該傳到崔大夫人耳朵裡了,溫循都準備好被家法伺候了。

從她進這個門開始,崔大夫人就一副神色淡淡的模樣。

溫循還以為這是把她氣急了,在憋大招呢。

沒想到她只是端起茶盞,慢慢悠悠的品了一口後開口:“循兒啊,如今蘿兒同崔闕的婚事將近,她也在府中住下了,你這幾日就將府中鑰匙賬本交給她吧。”

說起賬本這事,溫循就覺得氣血上湧。

她到崔家的第三個月,崔大夫人就以身體抱恙的藉口將管家權交給了她,美名其曰看重未來的兒媳,也願意讓未來兒媳在府裡立威。

她如今跳出囹圄,才想通為何管家權會落在她一個未婚妻身上了。

崔氏住在祖宅的嫡支有三房,大房就是崔闕這一支,一共有一子三女。二房只有一子,還在上山拜佛時遇到山匪夫妻雙雙遇難,只留下一個病弱嬰兒,長到十四五歲還全靠藥湯吊著命。

唯獨三房人丁興旺,崔周氏一胎三寶,連生兩胎,四子兩女,大部分都已經成了家,就光是住在府裡的兒媳都有三位之多,這都還沒算各房的庶兒媳們。

崔家乃是綿延數百年的豪族,屯田稅務,家宅支出,人情往來哪個都是要耗費大量心神的麻煩事,她崔大夫人想要躲閒,連帶著不願自己親女兒受累,又怕管家權落到三房頭上後收不回來,只能給她一個還未進門的未婚妻。

長房的人掌權,自己又不用勞心費神,還不用怕收不回。

就是苦了她這個實誠人,一頭扎進數不清的賬本里,做那個處處不討好的管家婆,真是越想越氣。

溫循低著頭斂著眸子裡的怒氣。

崔大夫人將手中茶盞重重一落:“你難不成不願意交出來了?”

溫循依舊沉默,像是預設了她這話一般。

崔大夫人柳眉一豎,厲聲斥責:“我當初是看你孤苦無依,這才將中饋託付,安安你的心,你現在竟然想捏著這點權柄不撒手了?暫且交付於你,難不成就是你的東西了?你也不看看自己的出身,也不想想這世道哪裡能有妾室掌中饋的,你這不是存心想我崔家受人指摘嗎?”

溫循低眉順眼不說話的模樣,讓色厲內荏的崔大夫人氣焰熄了一大半,這事本就是崔家做的不地道,再加上溫循的性子向來柔順懂事。

於是她改了語氣,懷柔開口:“你都到我崔家兩年了,鐵打的人也該捂熱了啊,我待你不薄你如今這做派不是存心想讓我不好做嗎?循兒啊,你有沒有替我想想啊。”

溫循眸光沉了又沉,她道:“不如大夫人讓我回沛縣吧。”

這話一出,溫循就目不轉睛的盯著崔大夫人的表情。

崔大夫人眼神閃爍,辯道:“你在我崔家待了這麼久,世人都知道你會是崔家的人了,你若是回沛縣崔家豈不是要被人戳著脊樑骨罵了嗎。”

這話一出溫循就知道徹底知道她的意思了。

溫循沉默了半晌,反問道:“那貶妻為妾就不會捱罵了嗎?”

這句話讓崔大夫人和施蘿的表情都有一瞬間的不自然。

崔大夫人趕緊揮了揮手,示意周邊伺候的人都下去。

等人一走,偌大的正廳就剩下三人,她才慢吞吞出言:“循兒,這事不是這麼算的,你就算是妾那也是貴妾,不是那等下賤的小娼婦可以比的,且你的分例也是按照正妻的給的,就連你以後有了孩子也是可以養在自己身邊的,正妻之位不過是一個虛名罷了。”

溫循聽得直皺眉,怎麼該有的份例在她口中就成了恩惠,就連孩子養在自己身邊也成了施捨。

這些難道不是她本來就有的嗎?

“這些都是我跟蘿兒商量好的,她出身大族,是個有容人雅量的好主母,且她都已經為了崔家名聲受委屈退步了,先把管家權交給她也算是補償,再說了你瞧瞧外頭有哪些當家主母嫁人能允許同娶同納的啊,循兒你也別咬著不放了。”

崔大夫人還在不停地勸人,每勸一句都像是在溫循心尖上插刀子。

她竭力剋制住想要將眼前茶杯砸在二人額頭上的衝動:“明日施妹妹就來蕖波閣取賬本吧。”

她的態度轉變太快,施蘿與崔大夫人悄悄對視一眼,兩人眼裡全是狐疑,隨後施蘿才試探開口:“今日天色也不算太晚,我現在就隨姐姐去取可好?妹妹才疏學淺也好趁著今晚捋捋頭緒。”

溫循心中冷笑。

這兩人是明擺著怕她在賬目上使絆子呢,她也不拆穿:“行啊,妹妹走吧。”

她親手做了兩年的賬目自然是沒有問題,但崔府太大了,很多不成文的規矩都不會寫在賬目上。

比如隔三岔五就來打秋風的旁支,妻弟。

比如採買的鋪子回扣。

諸如此類的東西太多了,這麼急不可耐的就想讓施蘿在崔府立威,那就走著瞧吧。

崔夫人以為是她的規勸起了作用,溫循這是想通了的,笑的有些得意。

她又恢復了頤指氣使的語氣:“既然如此,就散了吧。”

溫循臨出門時,崔大夫人還不忘提點她:“你也別霸著二郎不放,他這時候該多和蘿兒相處相處。”

溫循低聲應了聲“是”就領著施蘿朝著蕖波閣去了。

丫頭們在前頭提燈,她跟施蘿在身後並肩而行。

蟬鳴聲陣陣下,施蘿突然開口:“循姐姐這名字,約摸是家中長輩想要姐姐循規蹈矩的規勸之言吧,你如今這不願認命的模樣,倒是有違父母心願了吧。”

溫循突然駐足站定,黝黑的眸子目不轉睛的盯著她道:“看來妹妹是有所不知了,沛縣溫氏現在確實沒落了,但祖上卻是出了好幾位掌刑罰的重臣。

比如現在的俱五刑和剝皮都是溫家祖輩研究出來的,像妹妹這種嬌滴滴的女郎恐怕沒見過剝皮吧,那是先將人活人頭頂鑿開一處一個血洞,然後再灌入水銀等物,待到那人只殘存一口氣的時候,用特製的刀具將她的皮完整的剝開。”

她頓了頓,目光在她臉上停留,眼神裡更是有異光閃過:“越是好看的人,剝下的人皮愈是好看,尤其是像妹妹這般有靈氣的主兒,嘖嘖,那皮曬乾後,晶瑩剔透。”

夜已經落下了,周圍除開丫頭小廝拿著的亮光,再無光源。

施蘿害怕的捂住胸口驚呼:“溫循我在說你名字呢,你胡說八道些什麼!”

溫循回她一個溫和的笑:“我就是在說我的名字啊,我的循字出自循天順人而明賞罰,這是褒獎先祖的好用意啊。”

施蘿怨恨的瞪了她一眼後丟下一句話就落荒而逃了:“落魄戶粗鄙不堪,難怪崔大夫人不喜歡你。”

溫循勾著唇角好整以暇的雙手抱臂,在她身後喊道:“你倒是興旺族雍容華貴,也不見崔闕喜歡你啊。”

施蘿跺了兩下腳後,還是頭也不回走了。

溫循輕“嘖”了一聲:“這施家的女兒膽子也太小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