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相才在床榻之上盤腿吐息了四五個時辰,待得屋外天微亮後,方才長吐出一口渾濁氣息,將兩手放回到兩膝之上,緩緩睜眼。

經過一夜調息,經脈各處的無力之感消散大半,整個人神清氣爽,有著一種劫後餘生的感覺。

武道一途常有種破後而立的含糊說法,多指瀕臨生死境後境界的一種提升。

謝相才心中清楚,昨日與齊卯的對決勉強能夠算上這種情況,不過現如今感覺自己的境界並沒有什麼大的漲幅,只是更加渾厚精純了些許。

他起身下床,房間之中已是空無一人,緊接著再推門而出,門外三人圍坐在石桌前,捧杯飲茶,隨意交談。

謝相才揉了揉眼睛,半晌之後滿臉錯愕地走到石桌之前,沒有事先與徐傲雪打招呼,反而是瞪著眼睛站在那談笑自如的白髮少年跟前。

“虎頡?你怎麼來這裡了?”

謝相才伸手捏了捏虎頡的臉,再確認不是什麼不懷好意之人貼了人皮面具冒充之後,方才驚訝出聲。

虎頡一巴掌開啟謝相才的手,朝地上啐了一口,“咋了,腿長在老子身上,老子去哪裡還要向你報備嗎?”

這兩人的對話,將一旁的徐傲雪看得滿頭冷汗。

想不到不老仙門下真的是學風獨到啊!

和虎頡打了好一陣哈哈之後,謝相才方才搬了一塊閒置的巨石,坐在徐傲雪與虎頡中間的一塊空地之上。

他目光偏移,最終蹲在了徐傲雪右側石凳上,那名身材嬌小玲瓏的少女身上,問身旁的徐傲雪道,“這位是……”

徐傲雪破天荒的臉頰一紅,支支吾吾半天沒有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反倒是看起來十分靦腆的少女,紅著小臉低語道,“我是傲雪的……伴侶。”

“噗——”

謝相才一口噴出剛喝進嘴裡的茶水,整個人從巨石上摔翻,一頭扎進身後的溫泉之中,半晌之後方才狼狽地爬起身來。

他顧不得形象,一把衝到徐傲雪的身前,用溼漉漉的雙手拼命搖著對方的肩膀,語無倫次地說道,“伴……伴……伴……伴侶?!”

徐傲雪低頭不語。

謝相才退後兩步,先是望了望徐傲雪,接著又望了望玲瓏少女,最終肯定地點了點頭。

少年心中清楚自己這個兄弟是什麼樣的性格,看對方的模樣,八成就是真的。

只不過謝相才還是有些不明白,平日裡在豐雪村中不近女色的城北美徐君,怎麼會對這樣一個樣貌不算是十分出挑,甚至有些平平無奇的少女鍾情呢?

不過兄弟自有兄弟的道理,既然是兄弟喜歡的那便是心中知曉對方的好,少年心中自然是祝福,並且希望兩人白頭偕老永不分離。

謝相才忽然想到了月瀅,此番遠行都沒有告知對方一聲,聯想到那每天黃昏孤零零依靠在窗前的那道身影,少年心中不由升起一抹自責。

虎頡用力拍了拍謝相才的腦袋,隨後抬眼看向天際那抹魚肚白,用指關節一叩桌面,倏地起身,“走啦,兩個臭小子!”

謝相才有些不解,不過卻被虎頡扯著衣領拎了起來,一旁的徐傲雪立刻收斂神色站起身來。

三人起身的同時,一道身影踏空而來落在庭院之中。

謝相才望向落入院中的老天師,下意識地彎身行禮。

老天師一揮拂塵抬起少年身子,隨後將目光轉向一旁的徐傲雪,拂了拂鬍鬚笑道,“二位既是此番封王會的前二甲,那便隨老夫上天都峰吧!”

謝相才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老天師,指了指自己問道,“我不就是比了兩場嗎,怎麼還能算是前二甲?”

虎頡一巴掌拍在謝相才後腦勺上,“咋了,打服一個未來的女子劍仙和一個將近六境的老東西還不夠這第二甲嗎?”

謝相才嚥了一口口水,白了一眼身旁的白髮少年,“你小子看到本公子在廣場上的意氣風發啦?”

虎頡冷笑一聲,“看到了呢!看到了咱們堂堂清夢城八公子的颯爽英姿呢!滿身是血實在是太瀟灑啦!”

謝相才滿臉黑線,雙眼滿是怨氣地看向虎頡。

老天師乾咳一聲,打斷了兩人的唇齒交鋒,“你們三個,隨我一起往天都峰去吧?”

天都峰。

聽得這三字,徐傲雪眼神之中猛然迸射出光澤來。

天都峰是黟山的第二峰,雖說不及蓮花峰高聳,但視野極其開闊。

據說天都峰上能夠瞧見一種極其罕見的雲海,若是能夠從雲海之中悟出一些門道來,實力精進先撇開不談,保不準都能夠創出某一部驚世駭俗的武學典籍來!

上天都峰觀雲海的條件極為苛刻,通常之後蓮花觀祖師一派嫡傳弟子方才能夠有幸看一眼,再者就是特定的一位封王會武王有機會上山觀雲。

這個特定,其實應該稱作特定才合適。

因為只有不老仙門下的弟子在黟山封王會上奪魁之後,才能夠上山觀雲。

這些年來,能夠上山的全部都是不老仙門下的弟子。

除了這次。

謝相才腦海之中忽然一個激靈,腿腳不由一軟,好在身旁徐傲雪將其攙住,這才免於跌坐在地面之上。

少年下意識地嚥了一口口水,想到來時六師兄告訴自己的話。

這次若是拿不到武王的頭銜,回去師父就會把自己的腿打斷!

老天師止住了想要開口的謝相才,一揮拂塵,整個院落之中只剩下不停揮動砍刀的六公子,以及閒來無事坐在石凳上晃著雙腿的玲瓏少女。

轉眼之間,老天師以及謝相才一行三人已是來到天都峰,四人共同立於一塊寬敞山石之上。

謝相才站在山石最邊緣處,身下已是近八百丈深的山崖,山崖之下霧氣縈繞,深不見底令人膽寒。

老天師雙手結印,只見此處天際雲彩驟然增多,宛如棉絮崩開布袋,肆意飄浮在天際。

雲層宛如被褥,將這片天際的蔚藍色遮掩而去,然而這還沒完,瞬息之後又是一層壘上半空,緊挨著第一層雲被,接連向下直到第五層。

第五層近在咫尺,謝相才只要向上伸長手臂,便是能夠抓住一團雲朵。

謝相才滿眼震撼,身旁的徐傲雪亦是如此。

老天師淡笑一聲,讓兩人盤腿並肩而坐,同時緊閉雙眼探出神識,讓兩道蘊含著精純原生之力的神識遊於雲海之中。

坐地觀想,神遊雲海。

氣隨心動。

“吼——”

雲海之中,金龍法象儼然成形,一聲龍鳴響徹天際。

“啁——”

金龍法象成形於雲海之中的剎那,一道鳳鳴隨之響起,聲音更為尖銳嘹亮,穿透五層雲被,隨之與金龍相伴而遊。

巨石之上見過無數世面的老天師,震驚得退後兩步,僅以大駭的目光示意一旁的虎頡。

虎頡深吸一口氣,輕閉雙眼,身體緩緩懸空。

他心念一動,身形剎那出現在龍鳳法象的中心交匯處,雙臂張開雙掌微曲,兩道吸力自掌心湧出,各自從龍鳳頭顱中抽取出一道光團。

白髮少年此刻宛如下凡天神,兩團光團懸浮胸前不斷纏繞。

半個時辰之後,漫天飄浮的雲被猛然一滯,隨後以一個極為恐怖的速度湧入伴有龍鳴鳳鳴的光團之中。

虎頡滿頭白髮盡數被汗水打溼,他長吐出一口氣,將手中光團推向巨石邊緣處的謝相才和徐傲雪。

光團飛也似的掠入兩人百匯之間,剎那之後,兩人通體被金光籠罩,與此同時兩人的氣息驟然拔升!

先是謝相才,這一剎,百匯之間蘊藏著謝家老祖畢生修為的丹丸劇烈顫抖,數不勝數的精純原生之力自其中如潮水湧出,匯入經脈各處,順著脈絡湧入丹田處的武根之內。

之間其小腹迅速隆起,感受到如此變化的謝相才雙眉微蹙,手印飛速變化,緊接著小腹便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恢復平坦。

謝相才倏地睜開雙眼,兩道淡青色光澤自眼瞳之中迸射而出,將不遠處的一座山頭巨石崩成無數碎片。

他起身之後僅僅只是動了動手腳,一陣噼裡啪啦的聲響便是此起彼伏地響起。

少年緊握雙拳,長吐出一口氣,氣息悠長渾厚。

四境後期。

連破兩境!

謝相才難以掩飾心中欣喜,剛欲開口,一道鳳鳴卻是自其喉嚨之間傳出,著實將他嚇了一跳。

好在下一句話恢復了平常,少年這才不再多疑。

他轉眼看向一旁仍舊是盤腿而坐的徐傲雪,見對方通體金光縈繞,趕忙閉嘴,屏息等待。

龍鳴自天際響起,這座山頭忽然劇烈抖動,在徐傲雪雙眼睜開的同時,一道可怖氣息隨之籠罩在這一整座天都峰。

謝相才難以置信地看著緩緩起身的徐傲雪,“你……都快七境啦?”

徐傲雪聞言一怔,隨後有些尷尬地衝著謝相才笑了笑,緊接著握緊拳頭一跺地面,氣息驟然向下落去。

氣息不斷下墜,最終停留在了五境初期。

徐傲雪活動了一番手腳,衝著謝相才三人無所謂地笑了笑,“五境就夠用了……”

謝相才扶額苦笑,心中不由驚歎,這傢伙的修煉天賦怎麼比在豐雪村的時候更加變態了?

才僅僅不到一年的時間未見,都已經不知道攀升了多少個境界!

這時候,少年想起先前在院落中還未來得及說完的話,於是瞥了一眼徐傲雪,嘿嘿笑道,“徐傲雪,把你那個什麼武王的玉牌,借兄弟用幾天唄?”

徐傲雪聞言一愣,“借你,你用這玉牌做什麼?”

不過徐傲雪並不吝嗇於這枚小小的玉牌,邊說就邊解下令牌準備遞向對方。

謝相才摸了摸頭,“還不是為了糊弄我家那位老師父嗎?人家老頭子好面子,說我拿不到武王的頭銜就打斷我的腿!這不老頭子沒來嘛,我就借你的玉牌糊弄糊弄他,等風頭過了之後就把它還給你!”

徐傲雪的手僵硬在半空,嘴角不停地抽搐,餘光不自覺地瞥向一旁臉色驟然凝固的白髮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