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鈺走到姜雪身旁,低頭耳語幾句。

姜雪驚詫地抬眼看他,朱唇微張,正欲開口。

他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慰藉。

“來人。”

只見姜鈺伸手從袖袍下拿出一瓶東西,喚來宮人,低聲吩咐了幾句。

宮人接過東西,點頭稱諾,便立刻退入廊下。

武安郎們心中有些疑惑,但訓練有素,此刻仍單膝跪地雙手握拳,並未交頭接耳。

不多時,適才領了姜鈺吩咐的宮人便帶著兩名宮人趕來。

“孤適才給他的藥是牽機引。”姜鈺負手而站,下頜微抬。

武安郎們心中一震,牽機引!

邊關軍中容易混進別國間細,不同其他間細,他們多是心志異常堅韌的鐵漢,對付這些人,尋常刑罰多半無濟於事。

冀朝開朝大將軍蔣濟早年得到一味毒藥,服用此藥者不會即刻毒發身亡,卻會日日承受腸穿肚爛之痛,七日之後才能氣絕,只有得到解藥才能緩解。

這味毒藥用於對付心志堅定的細作,效果奇佳。

但此藥只由歷代鎮北將軍所持有,且絕不外傳。

此藥是冀國鎮北軍中的秘藥。他們是從軍中一路提拔上來的,自然知道此藥厲害。

“這兩個宮人手上的酒,一半有毒,一半無毒。”

“孤方才說過,今日只試你們的運氣。一會兒孤會讓他們把這二十盞酒放在你們面前。”

姜鈺掃視一圈,道:“一半的機率,你們自己選一盞。要麼,憑本事活下來。”

“要麼,就憑運氣活下來。”

武安郎們面面相覷,只得同時道:“諾!”

姜雪接過曉春遞上的茶水,輕輕吹拂。

二皇兄竟然變了這樣的性子。

從前他是皇宮內最隨和自在的性子,身邊的宮人哪怕犯錯,最嚴重的也不過斥責幾句,從未責罰過。

是以宮裡的僕婢多是喜歡他的,就像方才拂冬見到他,也是喜出望外。

沒想到如今軍中呆久了,性子與心腸,都剛硬了不少。

姜雪嘴角浮起一抹苦笑。

一名武安郎先行上前檢視,二十盞酒顏色濃濁,卻都呈澄黃色,與尋常的酒無異。

光憑此酒的顏色、味道完全無法做出判斷,他眉頭緊皺轉而跪下。

“稟殿下,恕屬下不敬,牽機引乃軍中對付細作的秘藥,我等都是冀朝軍人,為何殿下要對我等用此藥!”

“爾等雖直屬宮中御林衛編制,卻也是軍中逐級擢選出來的,可還記得軍人天職是什麼?”

“服從命令!”武安郎大聲回稟。

“很好。”姜鈺眼睛微眯,“既然記得,上峰有令為何不執行?”

“回稟殿下,吾等是武安郎,直屬陛下與娘娘!殿下雖是皇子,卻不是我們的直屬上司!我們只聽命於帝后!”

少年倔強的臉上有些不服。

“說得好!”姜雪放下手中茶盞,起身走到他們面前。

“還有誰的想法與這位武安郎一致?向前一步。”

餘下九名武安郎紛紛低頭。

“你叫什麼名字?”姜雪下巴微揚,目光直視適才發話的武安郎。

“臣江其斌,見過公主!”

“江其斌,你說的很對,”姜雪笑道,“你們都是冀朝軍中的佼佼者,從前既然選為武安郎,便只有兩位主子。”

“一是父皇,二是母后。”她信步遊走於少年郎跟前,緩緩道:

“你們的天職是絕對服從主上的命令沒錯。但今日本宮要告知各位——”

她神色冷厲:“父皇母后既把你們指派給本宮,從今日始,你們便只有本宮一個主子!倘若心底裡有半分不願,即刻可以離去,本宮絕不責罰。”

武安郎們面面相覷,不敢有動作。

姜雪目光如炬,看著他們道:“本宮知你們胸中抱負,並非只有權勢富貴。”

“武安郎歷來肩負帝后殿前護衛,但你們有五年一大選,品質、武功、謀略上佳者,是可以由父皇欽命掛帥上陣的。”

“本宮知道你們心中有慮,今日你們若跟了本宮前去,便極有可能不赴兩年後的大選。”

“本宮給你們時間考慮,一盞茶後,若有不願意委頓在本宮這裡的,自行離開。本宮絕不責罰。”

“曉春,上茶。”

姜鈺輕笑,眼神讚賞地看向她,同她一起坐到廊下品茶。

“雪兒,你著實變了許多,如今處事穩重得體,不失公主威儀。”

“皇兄不也是,從前何曾見你用過這種雷霆手段。”

姜雪有些悵然若失。

姜鈺看出她的悶悶不樂,遞了塊點心到她手裡。

“雪兒,我不僅是你的哥哥,也是父皇母后現在唯一的兒子,是冀朝唯一的儲君人選。”

“從前的荒唐和不羈,都不應該出現在國家儲君和王朝公主的身上。”

“所以,做出改變,不在於我們的意願。反之,這樣的改變,越早越好。”

“因為這是我們必須擔起的職責。”

他輕撫姜雪的手背,安慰道:“你長大,哥哥很開心。所以哥哥有改變,也希望你為我高興。”

姜雪盡力扯出一抹笑,開口道:“茶喝得差不多了,皇兄陪我過去看看吧。”

二人走過去,發現已有四名武安郎半跪於前排。

“你們走吧,本宮不會為難。母后那邊本宮會讓人去解釋清楚,放心回去當差就是。”

四人跪下,向她磕了個頭,道:“謝殿下!”

“不必謝我。無論是不是效命於我,你們都是大冀的好兒郎。”姜雪揮揮衣袖,“回去吧。”

她轉身看向其餘六人。

一眼看到剛剛與姜鈺爭執的倔強少年郎。

“江其斌?”

“臣在!”少年郎出列,大聲回應。

這聲兒未免也太大了······姜雪覺著有些好笑,問他:“怎麼沒走?”

“臣本來就不想走!”

“適才唯有你出來反駁二皇兄之舉,本宮以為你該是不願意留下的。”

姜雪細細打量他,瞧著不過十五六的年紀,臉上還有未褪去的童稚之氣。

武安郎的擢選這麼殘酷,他這個年紀是怎麼脫穎而出的?

“回稟殿下,”江其斌認真道,“臣是覺得二殿下之舉欠妥,所以臣出言反駁。但是臣是奉皇后殿下之令保護公主,往後公主的安全就是臣的職責!臣不想走!”

姜雪看他的模樣,真是個單純的少年軍將。

這樣的人,想必會是忠僕。

她轉而又對著所有人說道:“既然你們決定留下,那便按皇兄的意思,試試大傢伙的運氣。”

“這酒依然要喝,但,”姜雪神色堅定,“本宮會同你們一起!”

幾人聞言大驚失色。

姜鈺卻笑著看著她,彷彿沒有半點擔心。

“諸位,願意飲下此杯的,從今往後,本宮會與你們同進退。”

姜雪隨意拿起盤中的一盞酒,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