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能不能,晚些再說?”

話音剛落,姜鈺與賀知林看向姜雪,只見她冷汗涔涔,面色煞白。

姜鈺道:“雪兒,你是哪裡不舒服?”

“就是太疲累了,無妨。”姜雪強撐著扯出一抹笑,“皇兄,我想回房休息片刻。”

姜鈺道:“好,我送你過去。”

賀知林有些著急,道:“殿下,我有事需要馬上告知你。”

姜雪走到門口,怔愣半晌。

她咬咬唇,像是做了極大的決定一般。

姜雪回首,露出一抹悽然的笑。

她道:“罷了,我也有事,想同賀家哥哥說。”

姜鈺面露疑惑,只覺得姜雪此刻太不尋常,他走過去扶住姜雪,道:

“在此處說嗎?”

姜雪抬眸看著姜鈺,堅定點頭,道:

“好。”

她向姜鈺道:“皇兄,煩你去把曉春拂冬找來。此處畢竟是顧府,若沒有自己人守著,我不放心。”

姜鈺點頭,便出了門。

姜雪滿臉頹喪,一直不敢看向賀知林。

賀知林不知道她為何變得如此,小心翼翼開口道:

“殿下,可否容我為你把把脈?”

姜雪轉身,背對著他,道:

“賀哥哥,你先安坐。我著人給你看茶。”

話一出口,姜雪才想起她早前已經屏退顧府的僕婢,有些尷尬慌張。

“我,我出門去喚人。”

姜雪逃也似的走出朝露閣,深吸了幾口氣,努力理清思緒,平復心情。

她正想開口使喚不遠處的奴僕,卻見姜鈺已經帶了曉春拂冬過來,身後還有兩名武安郎。

“我方才走出不遠,便見她們往朝露閣來了。”姜鈺走近道。

“見過殿下。”二人行禮,“一應人等已經安置妥當,我倆過來向殿下請示,接下來先做什麼?”

“可是江其斌與陳繡?”姜雪看向她二人身後不遠處的武安郎,問道。

“稟殿下,正是他二人。”曉春回話。

“來得正好。”姜雪道,“你與拂冬去準備些茶水送進來,讓他們二人先隨我來。”

二人點頭稱是。

姜雪與姜鈺走到朝露閣門口,姜雪轉頭低聲吩咐江其斌與陳繡:

“就在此處守著,不要讓顧府的人靠近。”

姜鈺一眼看到傻坐著的賀知林,朝他使了個詢問的眼色。

賀知林一臉無奈,攤攤手,露出“我咋知道”的表情。

江其斌與陳繡領命,背過身去。

姜雪眼中顯出堅定神色,朝賀知林走去。

賀知林正欲站起,卻見姜雪面朝他,突然跪倒在地。

他傻眼了,連忙伸手去扶姜雪,卻怎麼也扯不動她。

“殿下這是做什麼!”

“雪兒,做什麼!”

賀知林與姜鈺同時出聲。

姜雪抬頭,一張慘白小臉,已被淚水淌滿。

“賀院正,賀老大人,”她悽然開口,“是因我而死。”

她眼中滿是傷痛懊悔,說完此話,她像如釋重負般,終於敢抬眼看向賀知林。

賀知林呆滯住。

他道:“不,祖父是因時疾突起......”

“不是時疾,是服毒自盡。”姜雪啜泣。

賀知林腦中如有驚雷炸開,良久無法開口。

祖父那年走得很突然,前一日還精神矍鑠,次日清晨,伺候他的老僕卻發現他已然西行。

賀家是醫學世家,包括他在內的族中醫者一起檢視過祖父遺體,並無異常。

他不明白為何姜雪為何突然這樣說,滿面震驚地看著地上跪著的姜雪。

“三年前,我為報一己私仇,脅迫賀老大人做了一件事。”

姜雪喃喃道。

姜鈺突然想起,她說過毒殺蕭圻的計劃裡,有人給了她一劑天下至毒的藥。

“毒殺蕭圻的藥——”他不可思議道,“是賀老大人給你的?”

賀知林只覺腦中又是轟隆一聲。

蕭圻?

姜雪,殺了蕭圻?

那個曾經他在邊上看著,看她滿眼滿心都只有的——蕭圻?

他猝然開口道:“什麼......”

姜雪痛苦地點了點頭。

當年她得知乾國使團即將進京,便連夜出宮拜訪了賀原。

賀原得知姜雪來意,起先並不同意。

即便姜雪跪下,字字泣血。

而他行醫濟世多年,一直奉行杏壇之德,學醫者,無論如何不可能用這身本事去害人。

豈知姜雪卻掏出匕首架到自己脖頸之上。

她彼時被悔疚之心日日折磨,已將近瘋魔。

她道:“賀爺爺,無論您幫我或是不幫我,我都會替大皇兄去索他的命。”

“當日您診得出大皇兄是中毒,而非暴病,卻因為替我著想,瞞下父皇母后。”

“當日之事,除了我與二皇兄,還有那蕭圻,便只有您知道真相。”

“您知道的,我也是罪人之一。為贖其罪,我如今能做的、想做的,除了替大皇兄報仇雪恨,沒有別的。”

“今日您不幫我,我便是拼卻這條性命,也會想辦法在使團歸乾路上殺了他。”

“我不管什麼戰亂再起,也不管身後要背多少罵名,今日我以血明志——”

她將刀深深一嵌,脖頸之上便立時出現一道血痕。

“姜雪,勢必手刃蕭圻,以慰我兄長在天之靈。”

賀原心驚膽戰,急忙伸手攔下那柄匕首。

宮裡的皇子公主們都是他從小看著長大的。

尤其是姜雪,他家中並無女孫,是以每每入宮,姜雪一句一句的“賀爺爺”總是叫得他心頭髮軟。

姜雪年幼時常生病,不管是多晚的夜,但凡宮中傳召太醫院,就算不是他當值,他都會親自前去。

他私心裡,將姜雪視作孫女一般疼愛。

可是蕭圻那孩子......

那孩子六歲來到冀朝,南方的王室貴子哪裡體會過北方的寒冷,他剛到的時候,時常凍病。

他幾次去給他診脈時,那孩子發著高熱,迷迷糊糊地抱著他的手臂,一直低聲喚他。

“翁翁,翁翁。”

他仰頭長嘆一聲,命運弄人,這群孩子竟會走到今日這個地步。

“此計,”他蒼老的聲音傳來,“對殿下,是否傷害是最小的呢。”

姜雪倔強的臉上滿是淚水。

“求賀爺爺,幫我這一回。只有您幫我,我才能讓冀朝皇室與此事完全劃清關係。”

“罷了,罷了。”

“三日之後,老臣會親自把東西送到殿下手裡。”

他顫顫巍巍地扶起地上癱坐的姜雪,慈愛地從她虛軟的手中拿下那把匕首,道:

“但殿下,需要答應老臣三件事。”

“第一件事,殿下日後無論處於任何境地,都不可自傷自毀。”

他小心翼翼將匕首收於袖中。

“第二件事,此事成後,殿下莫要沉溺往事。今後一切,只朝前看,切莫被仇恨束縛了自己。”

他從懷中拿出絹帕,輕輕擦拭姜雪脖頸傷口的血跡。

“第三件事,老臣那不成器的孫兒知林。”

他道:“若日後殿下與其相遇,若他有犯上之心......還請殿下,能饒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