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知林拿出袖中的藥瓶,遞給姜雪,又同她說了一下用法。

姜雪問道:“這些藥丸處方都是一致的嗎?”

賀知林稱是。

姜雪遲疑道:“既如此......你何不一次給足我一個月的量,就不必天天煩勞你往顧府跑一趟了。”

賀知林愣了一愣。

“顧霖壇與我有約定,他現下認定我會用藥使你病倒,這藥若是全數拿到顧府,怕萬一被他拿到,一經驗看定會發現蹊蹺。”

“何況我日日來,他多半會以為——我是為了確保無人知曉我與他的交易,或以為我是要親眼盯著你吃下藥,更會覺得我做事謹慎老辣。”

“這樣做,於我有利。”

今早製藥時,他便猶豫過,是否要這樣做。

他大可以一次送夠一個月的量,兩個人就不必日日相見,以免相對無言,唯餘傷懷。

但他還是沒有這樣做。

即使賀知林知道,來到顧府,他依然不知道要如何面對她。

於是他試圖用這個理由說服自己。

也用這個理由來說服姜雪。

少年藏於傘柄之中的微小心思,若她從前不曾發現——以後便也別叫她知曉了吧。

賀知林垂下眼眸,試圖掩去眼中深深的落寞。

姜雪並未注意到。

她有些擔心賀知林。

“與顧霖壇合作,無異於與虎謀皮。”姜雪對賀知林道。

“賀哥哥,你如今涉水未深,完全可以全身而退。”

“全身而退?退去哪裡呢?”賀知林悵然問道。

“離開京城。”姜雪道,“如今你只是知曉那對母子所在之處,顧霖壇未必有多忌憚。只要你離開,此事必不了了之。”

“我總覺得,顧霖壇尋你合作,並非只為封口這麼簡單。”

“若此時不脫身而出,等來日他對你掌握更深,只怕會利用你去行危險之事。”

“離開京城......”賀知林喃喃道,“可我現在並不想離開京城。”

他逃離京城的時間已經夠久的了。

當年祖父令他回膠東,不過二三年後,曾來信詢問他要不要回京,接祖父的衣缽。

他說膠東自在,不願再回京城。

賀知林知道,那把送出後再無迴音的傘,是他始終不敢回到京城的原因。

他怕她發現,又怕她沒有發現。

後來祖父病逝,他行走四方,化名改姓,只當自己是一名世外遊醫,卻一直沒有踏足冀京。

而現在,他回來了,又不願離開了。

他臉上現出悵然若失的神情。

姜雪見賀知林此番神態,以為他想起當年在京城的賀院正。

她愧疚道:“京城是賀爺爺待了大半輩子的地方,也算是你的故鄉。你想留下,我能理解。”

“若無計可施,也儘量不要同顧霖壇再有交易合作了。”

“必要時將阮義隋帶在身旁,但儘量不要讓他拋頭露面,以免被有心人認出。”

她開啟藥瓶,倒出一粒藥丸,張嘴吃下。

“賀哥哥,藥我吃下了。”

賀知林神色複雜地看著她,道:“好,那我先離開了。”

“將你的住址告知拂冬,晚些時候,我讓阮義隋去尋你。”

他頷首,微拱了拱手,走到門邊。

“殿下,祖父並不怪你。”他嘆道,“他病逝前的大半年裡,偶爾還會提到你與二殿下,掛念你們是否安好。”

“我也不會怪你,殿下在我心中,”他輕聲道,“便如自家妹妹一般。”

說罷,他推門走了出去。

屋外院子裡。

內院的侍女站成幾排,曉春正一一問詢她們的籍貫、經歷、發賣處,拂冬站在一旁拿著黃福給的契籍仔細核對,香雲正在謄抄錄寫些什麼。

阮義隋抱著劍站在院門處。

賀知林同姜雪一前一後走出屋門,幾人的動作皆停了下來。

眾人正要行禮,姜雪擺擺手道:“你們繼續。”

又朝拂冬道:“拂冬,你過來。”

拂冬將手中冊子交予香雨,小步急走到姜雪跟前。

姜雪道:“你送顏大夫出去。”

拂冬應下,隨即往阮義隋的方向看了一眼,又看向姜雪,眼神詢問是否要阮義隋跟上。

姜雪微搖搖頭,道:“先將人送出去吧,顏大夫還有事。”

拂冬點頭,對賀知林道:“顏大夫,請隨我來。”

賀知林對姜雪行了一禮,隨拂冬走出院門。

姜雪轉身回了裡屋,隨嫁的書籍她讓人放在屋內,此刻閒來無事,她隨手拈起一本遊記,坐在榻上細讀起來。

不多時,拂冬回到問晴軒,叩開屋門。

姜雪招手示意她走近,輕聲問道:“賀哥哥可將住址告訴你了?”

拂冬頷首。

姜雪道:“你去喚阮義隋進來,本宮有話交代。”

姜雪放下手中書本,有些疲倦,伸手揉了揉額角。

等這顧府的事情差不多打點完,她得回宮一趟。

今日貿貿然讓人回宮把長樂宮的侍衛都喊了來,母后那邊她必得給個解釋才行。

拂冬走到院子,高聲對阮義隋道:“今日辛苦侍衛大哥在此替我們守著院子了,殿下賞您喝茶,隨奴婢進屋吧。”

屋外正在候著的僕婢中有人竊竊私語。

“一堆活計都還沒做呢,便把我們拉到這裡來問三問四。”

“誰讓上頭那位金尊玉貴,可不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黃管家買下我們時,一應出身不都由人牙子交代過了,這翻來覆去地盤問,是要做什麼?”

拂冬聽到這些雜話,又見曉春對她微挑了挑眉,立時斥責道:

“吃著這府裡頭的飯,主人吩咐什麼便是什麼,配合著早早問完你們也能回去做活。”

“若再在這裡擺弄舌頭,怠慢了殿下吩咐之事,便是將你們統統發賣走也是可能的!”

侍女們紛紛垂下頭去,曉春瞧得清楚,有些膽小的抖如篩糠,有幾個方才嚼舌根的臉上卻是掩飾不住的不屑。

曉春開口道:“今日查問,不過是按著規矩問清你們身世來由,也好知道日後如何安排活計。”

“你們誠實些、配合些,此事便能早早完成。”

“殿下早有吩咐,今日做不做活不要緊,要緊的是,這顧府裡頭,定不能留下不清不白的人做奴僕。”

“若是身世清白,你們無須慌張,手上活計明日再做,殿下不會責罰。”

“若你們知道旁人隱瞞了的,可私下說與我聽,定有重賞。”

曉春面色淡淡,卻不失宮中威嚴。

她話音剛落,侍女中立時有聲音響起。

“姑娘,這些事情,我們的契籍都清清楚楚寫著呢,不都在姑娘手裡捏著嗎?”

曉春望過去,正是方才在下頭挑事的那幾個侍女之一。

她揚了揚下巴,示意她站到前方來。

“由你先來,我問什麼,你便答什麼。”